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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硕苍阳道人师徒在宫中留宿一夜,陛下向道之心虔诚,竟与储道长秉烛夜谈,畅聊道法,

更漏中落下最后一滴水,带起涟漪阵阵,迸溅轻轻回响。终于,东方渐亮,天色回明,若是放在平时,王公公早已呵欠连连,可今时不同往日,可怜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陛下有言在先,哪怕放进一只苍蝇,都唯他是问。

里头折腾了一宿,天色蒙蒙亮时方才没了动静,王公公到底是经过大风làng历练的,独自守在外间,面色纹丝不动,仿佛化作木头人。

不消得多久,骤有人推门出来,穿一身灰蓝布袍,头上端端正正挽着混元髻,唯耳鬓尚存几分碎发。这小道生得眉眼深刻俊逸,颇有出尘之气,全不似惑乱君上之人。

他见了王公公,规规矩矩施上一礼,心性乖觉,又不露聪明相,倒真是个聪明人,难怪能得陛下青眼。王公公将此种种看在眼里,也给储栖云回礼,十分恭敬,继而奉命送他离去。

一送了人回去,王公公又忙不迭回来复命。萧玉山早一觉醒来,在里头懒懒问道:“他回去了?”

“苍阳道人还睡着,储道长回去时未曾叨扰。”王公公一早就猜到陛下的言下之意,说得虽是答非所问之言,但也正中萧玉山的心思。

萧玉山蓦然轻笑,意味不明地一指这人:“就数你最机灵。”

陛下虽这般说话,但全无责怪之意,王公公听得出来,却还得作势行礼,俨然认错之态。却不想,在他躬身之时余光一瞟,竟见皇帝的里衣有异——

原来,不知何时起,上等缎子量体裁成的衣衫,变作寻常白棉布所制,又略大了一些,正空dàngdàng地披在萧玉山身上。

一时之间,还未散尽的暧昧席卷而来,哪怕是个再糊涂不过的人,都该领悟到奥妙之处了。

只是一刹那,王公公便通晓奥妙,心里再明白,脸上也当做未曾发觉,只字不提。

萧玉山素来心细如尘,岂不知他已发觉调换衣衫之事?此刻若是安风在场,必然连连追问,而王公公默不作声,便体现出他为人处世的妙处来了。

再者,储栖云的里衣着实偏大了些,空dàngdàng披在萧玉山身上,莫名显出几分清癯来。指腹悄然摸索着温热尚存的袖口,萧玉山又想起方才来——

原是储栖云先他一步转醒,只道天色将明,得快些赶回去,免教师傅忧心。萧玉山本想提醒他路上谨慎些,谁知定睛一看,竟发觉里衣被这人穿错了去,不由嗤笑出声,打趣道:“怎么,瞧上好东西就带走,这么不见外?”

储栖云本睡得迷迷糊糊,也未发觉异处,经得萧玉山一提点,方才恍然大悟。谁知他非但不脱下,反倒穿得心安理得:“好东西自然要往家里拿。”

这话说得没脸没皮,偏偏储栖云面不改色,还将衣带一系,也不顾衣衫尺寸不足,就紧巴巴穿在身上。萧玉山不与他计较,也拿来储栖云的那件披在身上,遮掩住□□娱的痕迹。

储栖云匆匆忙忙穿衣理发,萧玉山便倚在chuáng头,一瞬不瞬地瞧着,堪称艳丽的眉眼间含着浅浅笑意,极是暧昧。

临行前,储栖云为萧玉山将散落的长发别到耳后,拇指摸索他眼下残存的绯红,忽然俯身,轻啄在眉心。

温热的双唇落在眉心,犹如蜻蜓点水,却含着脉脉柔情。萧玉山仿佛贪恋这一点温存,拽住储栖云的手,玩笑道:“怎么办,又舍不得放你归去了。”

“这也成。”储栖云一撩道袍,稳稳当当坐在龙chuáng上,“陛下只需把皇后之位赐给我,我自然就离不开了。”

“去。”这人实在没脸没皮,萧玉山不由踹他一脚,不轻不重,却也着实用了些力道。

储栖云经他这么一踹,险些跌下chuáng去,可仍不忘使坏——在他稳住身子之时,一把握住萧玉山脚踝,缓缓摩挲,擦出星星点点无形的火花来:“竟还有力气?看来是我伺候不周。”

萧玉山又朝他踢了一记,末了,脚背隔着层层衣衫,意有所指地碰了碰要害之处,回敬道:“你是当不得皇后了,若真有心伴驾,跟着王公公做个徒弟倒是可行。”

“陛下舍得?”

“怎会舍不得?”

听得此话,储栖云摆出一副好生伤心之色、西子捧心之状:“人说伴君如伴虎,我本还以为陛下不然,如今方知此话有理。”

“再不走天就大亮了。”萧玉山见他大有喋喋不休诡辩的意思,自知磨牙工夫比不过,顿时叫停。如若真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只怕辩到日上三竿,也有讲不尽的歪理邪说。

如此一来,储栖云才乖乖闭嘴不言,推门走出寝殿。

这个储栖云啊,道非道,俗非俗,生得卓然超脱好皮囊,不说话时活脱脱一个清心寡欲修道人,只可惜生性偏爱厮混在红尘里,真教人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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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栖云随师傅踏上归程时,萧玉山才下朝,顾及身份不好亲自相送,只得命王公公前去,继而领着安风去了惠妃处。

章氏门第之煊赫乃当朝无双,并非夸大之谈,若是要追溯到五代往前,萧玉山的先祖都还是边外牧羊的,而章氏就已是前朝贵胄。能历经两朝仍屹立不倒,可见此家族非同小可。

如今,宫中传出许多流言,都有意无意地针对惠妃而来,有的是各方势力各怀心事,但更多的是落井下石。萧玉山虽苦恼于门阀士族连成一气,渐有藐视皇权之心,但也清楚得很,面对根深蒂固的大树,从无轻而易举就拔除的道理。

现如今,不但不能拔除,还得笼络着。因而,安抚惠妃必须由萧玉山亲自出马,且马虎不得。

今晨时分,已有宫人奉命送去好些东西,样样都是惠妃喜爱之物。眼下光景,皇帝又亲自前来安抚,外头惠妃地位岌岌可危的流言不攻自破。一群小宫女个个面露喜色,忙不迭进去通传,生怕陛下忽然离开。

在萧玉山心里,一直对惠妃怀有几分敬意,无关出身与门第,而是因其腹有诗书,气度不俗。既不谄媚于君上,又通透练达于人情,如此名门闺秀,怎教人不敬重?

只可惜,如此才女托生于章氏一族,注定要卷入权cháo欲/海之中,随时都有倾覆之灾。

萧玉山与惠妃说了好些安抚之言,教她莫听流言、莫要多心。惠妃一一都应下了,神采如常,又与萧玉山聊了好些旁的,似乎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不曾入过耳。

识得了时务,稳得住心性,才能走得长远。这便是惠妃卓然出众的原因,也是萧玉山欣赏她的缘由。

萧玉山自仙蕙宫走出来时,安风跟在后头嘀咕:“女人,真是麻烦。”

“胡说。”萧玉山驻足,回眼望向这尚未开窍的榆木疙瘩,无奈道,“女子若是个个聪慧如惠妃,还真算不得麻烦。”

听得萧玉山所言,安风的冷面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疑惑。也怪不得他不解,少年郎尚未婚配,又无心仪之人,自然不懂此事。

萧玉山慧黠一笑间似含千言万语,却不曾与安风说出口,唯有一双笑眼比桃花艳烈。

安风常猜不透皇帝之心,又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不由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事情未吩咐属下?”

“倒真是有。”萧玉山记得自己比他略长两岁,仔细算来,安风也到了娶妻之龄,“寡人在想,是该为你赐婚了。”

安风听得,竟是大惊失色,满面为难:“微臣……微臣尚未建功立业,无心娶妻生子。”

萧玉山本是半真半假想逗他,谁知惊得安风语无伦次,蓦然笑出声来,摆手道:“罢了罢了,姑娘跟了你还不得闷死?再过两年,等你长进些再说。”

安风如释重负,默默舒一口气。谁知他这口气尚未喘平,又听萧玉山道:“安氏一族家大业大,若当真要选,寡人必为你寻个如惠妃那般聪慧情练达之人,也好为安家打理后宅事宜。”

安风险些给他单膝跪下,以表不愿娶妻之志,一张冷漠脸生生憋成内伤脸。萧玉山见他委实可怜,终归不再说笑,谁知才转身走上三五步,忽又转身,笑得似狐狸狡黠:“你不会是——”

安风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好似要被看穿了去,顿时警铃大作:“什么?”

“无事。”萧玉山再度摆手,并未将话说完,可俨然满面了然之色。

安风默然跟随着陛下的步伐,一路走一路想,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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