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外另有一处别院,掩藏在碧绿的琉璃瓦与树荫之下。南国佛教盛行,晚钟过后,便偶有稀疏的木鱼声响起。
一位净脸的高瘦青年捏着手里的佛珠串,望着天边的残云默念经文。
院子里很静,木鱼在旁人的手里敲击,耳边除了脆响,便是风声。
等了许久,斜阳晚照,才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李慈来了。
下午跪太久,脚步虚浮,抬眼望见眼前的人,立即把头低下去,嘴里怯怯道:“同空大师。”
同空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佛礼,面上是一如往常的不嗔不怒。年岁不大,垂眼时,眉梢却带着一种宁静的慈悲。
他不喊他的名字,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种慈悲像一根纤细的长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李慈的眉心。他少时在济灵寺学佛,同空算得上他半个师兄。他进宫后问过同空一些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先渡人,而后渡己,未尝不可”。
这样的慈悲令他恐惧。
愤怒掩藏在恐惧之下,而佛理与佛法,这世上最广大的慈悲的边界,也要他把愤怒扭曲。
所以他怕同空这张脸,既怕又恨。
与同空错身而过,把手搭在门框上,一片落叶被风卷到他的指尖上,拂落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木鱼声依旧,佛珠串却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刹。
李孚坐在堂屋正中闭目养神。
开门声惊扰了敲木鱼的人。
居然是一个小太监在敲。
不伦不类。
“敲啊,别停。”
等到李慈走近,他才睁开眼睛。两人照面,三分神似,三分形似,合在一起便是六七分同胞兄弟一样的长相。李慈的肤色太白,白得带上了媚气,李孚身上没有他那种暧昧的神色,便端庄尊贵了许多。
“太子殿下。”李慈留意到对方今天脸上带着些不愉,撑着酸胀的腿双膝跪地,触到地面时,几乎控制不住地面目扭曲。
很丑。
和李孚一比起来,他总是很丑。
“怎么跪得这么难受?那个刹利王子难为你了?”
“回殿下,是…是膝盖上的旧伤犯了,不碍事的。”
“哦,这样…如此,就别这么跪着了。”李孚笑了一声,锐利的清明匿在双眸深处,道:“福双,没听见吗,拿一个垫子来给他垫上。”
木鱼声响到深夜。
“还跪得住吗?”
李慈咬着牙,浑身禁不住地发颤,不敢说话,怕一开口,气就散了,撑不下去,会惹得李孚不高兴。
额角的碎发被汗打湿,又被一根手指拨到一旁。
“你今天出了好多汗,头发也乱了,为什么?是发生什么了吗?”
嘘寒问暖的语调伴随着木鱼声的催bī显得凌厉而偏激。
下巴被捏住,屋内开始掌灯,李慈整个人被包裹在一片yīn影中,觉得自己大概坚持不了多久。
“我要你一件一件地说给我听。”
“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是同空和一切出现在光明里,守卫这个秘密的人。除了光明里的,自然也还有黑暗里的。只是为了削弱替身的遭遇对李孚的影响,所有人都对他守口如瓶。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要你把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全都说给我听!”
李慈坚持不开口,太子便上来扯他的衣服,来之前加了一件中领外衫,勉qiáng遮住脖子上的痕迹,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二人起了争执,剩下的几个小太监有些晃神。木鱼也停了,围上来劝阻。
一枚结痂的暗红牙印落在李孚眼里,激得他撒了手,朝太监们怒吼,“滚!都给我滚出去!”
宦官们沉默地退出,同时能见到真假太子的人,大多数再也开不了口。
一群哑巴。
“说!”
李慈打了个颤,身子被人压着,动弹不得。
“殿下,您知道的,我不能说。”
李孚丢开他,把案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拉着他的脚腕,按到桌面上,掀起他的裤脚。
膝盖是淤青的。
“来的时候就有瘀伤了吧?他们让你跪了?”
李慈侧过脸。
淤青处忽然湿了一下。
“嘶——”过于意外使他叫了出来。
“你替我跪的,说出来,我不怪你。”说罢又舔了一下。
“不仅不怪你,还要感激你,怜悯你,只要你说出来。”
伤处过于敏感,即便只是舌尖轻柔的按压也会产生难耐的苏麻。李慈被舔得难受,捂着脸,回避光线。他看不得,看不得李孚顶着那张尊贵得不容侵犯的脸,对他作出这种事情。这是他要守护的对象,是世界上另一个他,更加幸运而得以保全的他。
“殿下…殿下求你别这样…”
“别这样…我受不了…唔…”
李孚眯起眼睛,停下舌头,有些奇怪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