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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元十九年,乾宣帝间,三王爷府。

三王爷把书信在如豆曳烛上一点,便窜起火舌须臾就舔得尽落余灰了,这书信上写得应是今夜宴请事宜。

话说这三王爷,当年也是九子夺嫡的风头人物。令人好生奇怪的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伊始,坊间传闻似是染上恶疾,便没再见从楠木轮椅上起身了。

万家灯火团圆时。要问热闹最盛处,还得是皇城根底下。

马夫仆人争走相告:“今个那红袖招的名角给请到宫里了。”

月色偷听了这嚼舌根子的市井传言,从门缝边打算溜进去瞧瞧,却被数以千计的夜明珠羞得自惭形秽。这大殿中奇珍异宝胡乱堆砌着,映着这雕梁画栋恍若白昼。

葡萄酒,琉璃杯,软红绸,靡靡音。美人身段软,着几层薄纱,雾里看花似的,也看不全影,却叫人心神俱摄过去了。

那九五之尊端坐在高处不胜寒的龙椅上,一双鹰眼黑沉沉地像是打翻的墨一般,他指尖叩着椅边忽地抬起顺手一指,便朝向众人眼神胶着的地方,那位冠满京华的名角儿身上了。

那位角儿号称京城第一绝色。

原本京城有三绝:蒲月木芍药,清明白堕酒,井边三爷诗。

说起来这三爷诗,乃是当朝燕随之所作,这燕随之可是先帝爷最倚重一位,诵书识字样样jīng进,曾在未及冠之时孤身入他营,以诡辩之术劝降而退敌千里。那可是一时盛名这京城内无人可比啊。

至于京城第一绝色嘛,是后来的事了,后来到那时燕随之……已经站不起来了。

不知打哪来的男角儿,在红袖招赛chūn台上一舞,这梁似烛的名号可是散遍了,五陵男女千金一见,一时传为盛典。

梁似烛正悬在半空折腰,水袖还未转过来,突地见乾元帝勾了指尖,就堪堪一个急弯,停下来福了福身子,招呼几个婢子退下。取了面纱下来,只见眉像远黛长,斜斜地隐入翼角,睫尾蝶翼忽扇般,眼型细狭看人总含三分意,鼻挺如柱又平白增了些英气,薄唇微抿无情还似有情。貌若好女不太恰当,颠倒众生应是其名。

“三哥,你素来淡泊清雅,寡人想来也无甚可赠。”

“身边无人难免寂寞,却也不肯要哪家女子。”

“这美人可是颇会讨人欢心,留着当个朋友知己也好。”

“让他去三王府与你作陪可好?”

燕显奉似是话里含了几分笑意,音色都有些扬了起来。

咯吱呀地有轮椅声响,在这突然寂静的大殿上有些突兀。来人如瀑散发被一根玉簪别住,白底蟒纹的膝,双手jiāo叠着端放上头,端地是矜贵清公子误入帝王家。

这便是燕随之了,他似乎身体还未好全,圈拳微咳了几声。

燕随之只上身微微作了一-揖,泠泠似是像清泉之音:“这恐怕还得过问人家的意思。”

那位美人听闻,款步徐行过来,便攀上三爷的身子,在他耳畔呵气道:“爷,奴愿意。”

眼里像盛了一汪水,情意都要溢出来了。

燕随之心里一阵嗤笑,能不愿意吗,这不就在这等着我的呢?面上却不显山漏水,只错了身拂开梁似烛的手。

梁似烛便顺势坐他轮椅边上,轻巧捏了颗荔枝,葱白莹指剥了皮,就往燕随之嘴边送。

燕随之也移不得,只一下便让其得逞,觉得这果子真是没滋味极了。

梁似烛调笑着拿帕子去试他唇边渍:“这三爷这是应下了吧,天下谁人不晓咱三爷是菩萨心肠,怎舍得让我等风尘中人还落了颜面。”

燕随之平日待人客气极了,还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羞愤之下那荔枝肉卡在嗓子眼里,直呛得他又掩袖连连咳嗽起来。

梁似烛以手抚他背,又握拳捶打几下,这才顺过气儿来。

他攥住梁似烛的手腕,差点翻折过去,直到皓腕上勒出青痕。

他怒极反笑:“ 那臣就谢过此恩典了。”

然后唤人加了把梨木凳,就算如此梁似烛也坐不直,时不时就偎他椅上。

宴席将尽已是夜半之时,燕随之来时只乘一顶轿子,宰辅王致一身常服,在宫门处恰巧碰着,便笑脸寒暄了几句:“这三爷是抱美人归了。”

燕随之心想是没眼色吗,你看是我抱他还是他抱我呢。

梁似烛就搭上话来:“奴原来在民间话本子上总见着三爷,可就是少了些风流韵事欠些人情味儿,没想着这等好事可摊奴身上了。”

燕随之也不言语,招小厮将他扶上轿,听那二人你来我往甚感头疼。他掀了轿帘,露半边影影绰绰的侧脸:“还上轿回府吗”

王致拱手:“是老臣疏忽了,这不愧是名角儿,说话也忒有意思,老臣一时听入神了。”

他看梁似烛钻进来,像是怕他反悔似的,一时失笑道:“王宰辅年岁大了,也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燕随之喜静爱简,宅邸安在城郊,路上还得费些时候。他以手撑额,胳膊肘架在轿内梁木上,一摇一晃地也不是很舒服。本就是容纳一人的轿子,梁似烛一上来着实挤了些。

睡倒也是睡不着的,他掀眼皮发了会儿愣,看梁似烛在转自己腕上的银镯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道:“久有耳闻,重新介绍一下”

梁似烛兴许是没料想到他能开口,回答的时候都打了个结巴:“梁…梁似烛,火光那个‘烛’。”

燕随之本来就性子温和好说话,本着消磨时间的主意,边谈天论地边端详这个结巴鬼:“打哪来的”

“来自漠北,一路南逃,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手艺,仰慕京都之地繁华,就在红袖招安了身。”

他语调平静不跟平时总跟掺了蜜似的,仿佛过去二十年就这样轻描淡写带过去了。

月光漏进来一隅,半明半暗之间,应是模糊着清减了梁似烛浓稠慑人的惊艳,燕随之差点就要认不出他是年宴上一舞倾城的京城第一绝色了。

“漠北还有这般jīng妙人物,倒是衬得我这俗人拙劣了。”

话音未落,轿子便停了。

一个布衣轿夫先去叩了锁,朱门应声就开了道缝:“三王爷回府了!”

便推出来一架雕着山水纹路的木质轮椅。梁似烛已然站在轿旁掀了帘,弯腰不知在说些什么。突地见他俯身抱起了燕随之,转身放他坐在木质轮椅上。

顺手接过貂毛毯搭在燕随之腿上,边推着进府边解释道:“三王爷当时既然应下要了奴家,奴要是什么也不做,三王爷岂不是做了桩赔本买卖。”

梁似烛就这样一直推到内室,夜色浓重一路走得慌张,也没细看三王府的景。

燕随之吩咐人点了安神香,看梁似烛还没动静,突地想起来:“尚叔,记得把客房安置一下,有人可能要长居一段日子。”

谁知那人大刺刺往榻上一躺: “等三爷那不知落了几层灰的客房收拾好了,这明个的天也就大亮了吧。

燕随之推着轮椅到榻边:“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客房可有落灰”

“谁不知道三爷自几年前出事之后就拒客了呢。”兴许睡意袭来,梁似烛话音都含含糊糊的,可燕随之离得那么近,便是字字不差得落到耳朵里了。

梁似烛方觉自个说错了话,惊得一下子从被铺弹起,使出看家本领撒娇补救道:“三爷,这不是天色太晚了嘛。”

燕随之面色霎时不豫,眉头就打了结,可像是不常同人争执,生气时候也是不见恼怒的,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你怎确定客房空着我就不会派人定时打扫呢。”

梁似烛从塌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奴不知三爷客房空不空,只是想伺候三爷歇息。”

他常年唱曲,声音还刻意拿捏,直叫人苏了半边骨头。

燕随之一时也发不了脾气,想着也拿他这套没法子,得立刻商量好才成:“ 既然进了我三王府,就得入乡随俗,听我的规矩。”

梁似烛端正了身子,像个书斋里的乖童:“奴定一条不落,熟记在心。”

燕随之反倒气笑了:“不必拘谨,慢慢来就成。”

梁似烛嗯了一声,示意他快些说完。

“一,不可自称‘奴’了,三王府可不比花街柳巷,既然是圣上赐来的,我便把你奉为座上宾,过几日在府里辟个小宅子,便这样先凑合着吧。”

“二,不许衣冠不整就遍地游逛,你这身明日就换下来,我去送一些我之前的常服过去。”

“三,三就先留待日后吧。”

梁似烛连忙应承下来,实在是瞌睡要紧:“ 我今晚睡哪啊。”

燕随之转了轮子往外走:“都上塌了就睡这吧,你可算猜错了,客房gān净着呢。”

昨夜的确是晚了些,不过几时天光就漫上chuáng沿了。梁似烛用胳膊肘遮眼,挡住刺目艳阳,仍是给惊醒了。往常在红袖招时候,屋里都是红纱紫绸堆了几层,白天黑夜点着jīng油蜡,哪能不到晌午就起呢。

梁似烛悠哉悠哉地伸了个懒腰,踩了塌边家常木履,慢腾腾地去开了屋门。就有几个婢仆在外面侯着,一个端的盥洗用具,一个端的鸦青长袍,一个端的炖蜜梨盅。恐怕是这位爷起太晚了,这仨不同时辰不同路数的全堵着了。梁似烛也不觉有不妥,一下都招呼进屋了。这一顿也不知是早午餐,反正他也不太计较。

婢仆收拾残羹冷炙时候,梁似烛着实没啥事gān,本着收人恩惠的一点良心:“三爷这是出门了吗,元日休沐不该上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很差劲的了,各位老爷们再看几章,到时候判死刑也不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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