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顾办事本就慡快利落,也有些旁门左道,这还真叫她误打误撞着。
这找孙可心,便得查那位贵人。趁夜里翻墙进红袖招,偷瞧下记录册,看看那几年的恩客。孙可心当年也算抢手,王公贵族倒有几个,却都没有听说纳妾。
那有可能是在外被人养着,可大吴律法森严,是不允许在朝官员有外室。那若只是公子哥,便定不愿涉这个险。若是,也只能是位高权重者,糟老头子的嫌疑尤甚。可当年的这种人,大多都已告老还乡。孙可心的性子,定然舍不得富庶地,她倒未必肯跟着了。
这便得在京城郊边去找,再多不过是方圆几里。那些不知名的深宅大院,就看这几年间,有没有人新搬进去的。可等原顾去问时候,竟然没有对得上号的。倒是在再远些卧虎寨,有个京里出来的女人,在街坊邻里的传言中,和孙可心是极其相近的。
只查到这里,原顾便回去,告知了燕随之。
燕随之若有所思:“那便跑去一趟吧。”
纪息即刻续声道:“不才跟着三王爷。”
卧虎寨多有流寇贼首,却只算虾兵蟹将,军中也不好整治它。若是不犯大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随它自己折腾而已。
可燕随之此番,不能打着三王爷旗号。于是便和纪息,佯装进城的路商,在卧虎寨歇上一夜。燕随之本还有所担忧,却不料卧虎寨竟民风淳朴,对外来客皆是热情豪放。只要留下卖路钱,便不会惹祸上身。
夏夜的风让人微醺,纪息侧头,光影明灭摇曳间,燕随之就在其中。星辰跌碎入他眼,映出了人间红尘。再远处是窜起的篝火,滋烂的烤肉味扑鼻,男人们赤/luǒ着肩背,时有壶碗相击之声。
纪息突地想起,他刚中媚骨丹。纪风堂内忧外患,姐姐也身死客乡,如坠阿鼻地狱般。他夜里汗涔涔地醒来,觉得没有什么活头了。不如就死了算了,这破天败地,又有什么能留住他。
他在chuáng榻之上,弓身捂面,月光太渺茫了,根本照不亮他。天太热了,要把他烤焦,他直想犯病。他发疯似的去撕扯自己,身上几乎遍布着红痕淤青。他大口地喘气,像条濒死的怪鱼。或是动作幅度过大,他颈上的玉佩突地就断了。
玉佩上有裂纹蔓延开,他手都是颤的,爬过去将其捧起来。他唯一被人放在心上,便是在三王府中,燕随之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几乎要自觉不配。他当时懵懂,不知何为心动,到万水千帆过,才看透年少慕艾之情。
燕随之离他很近,只咫尺之距,是眼前这个人,撑着他活了下来。纪息突地鬼迷心窍,挑起燕随之的发梢,就低头偷摸轻轻垂吻了一下。燕随之恰好错过头,便被这场景怔住,于是一脸错愕的样子。纪息不知作何解释,只沉默着不说话了。
“天人永隔,求而不得。”燕随之只看篝火,“这种苦楚我已然经了一遭,便不愿你也来受这一趟。”
纪息见燕随之此般反应,心下倒觉只是虚惊一场。
“求而不得?”纪息心下好笑,存了逗弄的心思,“他是个怎样的人?”
燕随之音色冷冽:“这你倒不必知道了。”
纪息既知理亏,便不上赶着找没趣了。眼前只有篝火在燃,明明周身在喧闹之中,纪息却觉着它燃地很静。直到有议论声传来,燕随之先扯了他衣袂,示意他仔细着去听。
有壮汉问道:“二帮主呢?怎得不见他出来,跟弟兄们同乐啊。”
旁边人说着:“在房里陪他那小娇妻了吧。”
“什么小娇妻?京城来的,就了不起吗?”壮汉不以为然,“嫁过来时候,还带个拖油瓶。”
“那个小不点?”旁边人疑惑,“不是她妹妹吗?”
“什么妹妹?你动脑子想想!”壮汉不屑,“那怕是她小女儿吧!”
燕随之上了心,出声去套话:“仁兄,说话要讲理,怎能平白无辜,去污蔑女儿家清白!”
“我怎会做这种事!”壮汉急了,“刚进寨时,我可是亲耳听见,喊那拖油瓶叫‘王’……”
壮汉突觉说错了话,心里却依旧很是不忿:这二帮主的小娇妻,明明和那拖油瓶,连姓氏都不一样。是在被二帮主看上后,才对外统一说法,硬是给说成妹妹了的。
王?燕随之心底转了弯:京城大户里的王家,便只有前宰辅王致。可王致……
还未思量清楚,便有了哄闹声。燕随之抬头,距离这里很远,从阁楼木梯处,一女子烟视媚行,被一男子搂着下来了。这女子离得还远,就能看出婀娜多姿来。
纪息眯着眼,想去看清些。打刚开始,见这女子仪态,他就有了几分数。红袖招里的姑娘,一步一睇,都是共同/教/化出来的。
纪息的眼里掺着狠劲,燕随之低声问他:“怎么了?”
纪息咬牙切齿:“是孙可心。”
燕随之思量后,想先安抚纪息:“忍而不发,是为上策。”
纪息逐渐缓和了些,卧虎寨几个帮主,接连下场子,说了几番客套话,也就到夜深该散了。
此番来卧虎寨,俩人协同相伴,便只得了一间房,所幸里面是俩处榻。
“你若不舒服,可取下铁皮面具。”燕随之垂眸,“你尽可放下心来,我不会去偷看你的。”
“不必了。”纪息笑,“习惯了。”
夜里纪息睡得安详稳当,或许是知道燕随之在,这是很久没有过的了。那些梦魇离他而去,竟是一夜就到了天明。
俩人赶马车进了京,先回到了三王府。品裕室有人清扫,现下还是gān净如前。
“你怎知?”燕随之敛眉,“那便是孙可心?”
“原些年跟人到京城玩过。”纪息也觉得站不住脚,“见了孙可心有好几面的。”
燕随之心下狐疑,却不好再去bī问。他想起纪息眼里瘆人杀意,不由得去出声告诫提醒下。
“孙可心还不能动。”燕随之垂眸,“等揪出来幕后人,她还很有用的。”
“幕后人?”纪息冷笑,“哪一个是无辜的?”
“她带的小孩儿。应该就是王家的。”燕随之沉声,“幕后人……现在还不好说。”
王致身为前宰辅,也曾历先师一职。燕随之曾拜其门下,还与其女王胭jiāo好。王致只得了一子,单名叫责,乃是自承责之意。却是个不争气的,只让王致常叹,恨王胭不为男儿身。
前几年王致将到辞官年纪,却迟迟在拖延致仕之事。最后还是腆着个老脸,给王责求了个官当。想这宰辅,一辈子抨击卖官鬻爵,说要为寒门子弟开路,到最后为这不肖子孙,给清廉官添了个污点。
“你觉着是哪个?”纪息皱眉,“王致还是王责?”
燕随之对这位夫子,还有点敬重在里头。可他不敢全然作担保,要只是王责,恐怕没这个通天本事。
“王责只有一子。”燕随之不回答,“过几日就生辰,我们去拜访一下。”
纪息了然,便不再追问。
王责此番生辰宴很是铺张。
纪息见了便低嗤:“这大吴的官员,倒是惯会假把式。”
这本是实话而已,燕随之无可反驳。纪息随着他,进了朱门,才是又一番光景。
竟是快大半个朝的官员!燕随之皱眉。但是单单只王责而言,远不会有那么多赏光捧场的。王致告老还乡不久,王责就光明正大地,投靠了军事太尉唐勒。对于寡廉鲜耻的人来说,骨气是最要不得的。自己亲爹还没去呢,就管唐勒认了gān爹。
说奢靡倒不是假把式,请了红袖招当下的名角来。众人看戏听曲,间有觥筹jiāo错。等到了重头戏,领上来个娃娃,粉雕玉琢的,倒是有些可爱。这便是生辰宴的主角了,只跟大家作揖称礼,便赢来了一片喝彩声。
燕随之本心不在此地,却偏有人将话头掷向他。
“三王爷当年,周岁就识文断字,三岁能习读六甲,八岁能解圣贤书。”一老客突然提及,“老朽看贵公子,颇有三王爷当年气度,这乃是与三王爷缘分啊。”
燕随之只冷着脸,是沁江凝霜雪的寒意。
老客缩脖子,见王责瞪他,急忙又说道:“当年前宰辅,还有幸教过三王爷。如今这贵公子,倒也算三王爷晚辈了。”
“晚辈什么?”纪息打着哈欠,“这也算的话,您服侍过先皇,那三王爷,也算是您晚辈了?”
此话的帽子盖太大了,老客立马腿脚发软:“不敢!不敢!老朽岂配与三王爷相提并论。”
“公子乖巧懂事。”燕随之圆场,“来日定是可造之才。”
这才又热络起来,不一会就日头西沉。白日先有pào竹腾跃而起,晚上便炸然绽开的烟花。此番过后,众人一一告辞,便渐渐地都散了。
仍是一辆马车,在黑夜里疾奔。
“记住路了吗?”燕随之问,“可有古怪之处?”
“已然都记下了。”纪息答,“但是客能访的不多,有几处还是没去到。”
月光漏进来一隅,映了燕随之侧脸。
“大厦将倾,狂澜要倒,这大吴啊。”燕随之看向窗外,“也快叫虫蚁给啃空骨子里了。”
“将您送回三王府。”纪息沉声,“我再趁夜里去探探。”
“嗯。你自己……”燕随之垂眸,“就多加小心吧。”
纪息觉着:他看不得燕随之垂眸,他要燕随之直视自己。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本就该看向他的。
“区区一个宅邸,纪风堂副阁主,怎会被难为了?”纪息笑,“不过三王爷,不才有个请求,想听您讲讲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燕随之低声:“那时是泰元十九年,他……”
作者有话要说:
莫要蹭燕三热度!让我们燕三独自美丽!
纪息:“独自?”
小茉莉:“不敢,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