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落侧耳听了听,尸cháo之中除了尸鬼的呜咽声,似乎还有哞哞的声音,“是牛叫吗?”
沐棠听了一会,“确实是牛叫。可能是以前这里人家养的牛。真是奇了,竟然没被尸鬼吃掉。”
“可以用火牛把尸鬼引走。”
祝落道,“在牛角上缚上箭矢,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引开尸鬼。”
沐决明道,“只是不知道这牛在何处。”
“我们出去看看便知。”
钟镜和回道。
几人踩着这刀车小心翼翼的翻了出去,底下的尸鬼见了他们更加发出狂热的嘶吼。
“他们不累吗?尸鬼是不是不用睡觉啊。”
沐棠一个鹞子翻身翻上屋檐,墨绿色的封腰勾出了道纤细的腰线。
钟镜和默不作声用脚踩住了那只妄图想扯住沐棠衣襟的尸鬼的脸,他穿的是宝字雁羽帮牛皮军靴,靴底足足钉了两行足钉,这一脚下去那尸鬼顿时满脸淌血。
这牛栏就在离武库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四人从屋檐上跃过,循声找到牛栏,这牛栏用的糯米石灰浆砌成,糯米在煮熟之后熬成的糯米汤十分黏稠,再掺入石灰砂浆,更加是固若金汤,难怪这牛栏没有被尸鬼冲破。
“这牛栏建的也真够坚固,就是这牛……各个都饿的骨瘦如柴。”
沐棠小心翼翼的在这牛栏里走着,“哇,这还有小牛犊,这么小的一只!”
沐棠想要弯腰伸手去抱,却被沐决明伸手挡住。
“这不是牛,是猪。这主人很可能为了节省米浆,把牛和猪养到了一起。”
“小猪仔?那也怪可爱的,小小的一团。”
“猪杂食,什么都吃,记得那个故事吗?”
“哪个故事?”
沐棠被勾起了好奇,回头看向半个身子藏在yīn影中的沐决明。
钟镜和接道:“一个屠户去喂猪,然后不小心跌倒了。”
“然后呢?”
沐棠一边往牛角上绑箭一边道。
“然后没了。”
“没了?这算什么故事。”
钟镜和在一旁接道:“因为猪把屠户给吃了,连骨渣都不剩,猪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的。”
沐棠听完一阵儿恶寒。
“好了,绑完了,倒数三个数,数到一就上屋檐。”
祝落转身对他们道。
牛尾上已经系上了灌了油的芦苇,就是这油都是牛羊身上提炼出的脂肪,是武库里用于润滑,□□轴承的,不知效果如何。
祝落打了个响指,指尖燃火点燃,与此同时钟镜和踹开牛栏。
牛尾立时炬火光明,牛尾巴被烧的发热,几匹牛立刻蹭的窜出牛栏。
有了这一番动静,尸鬼立刻跟着牛群离开。
四人站在屋顶上,看着那几点火星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沐棠小声嘀咕,“咱们是不是有点残忍?”
沐决明拉住沐棠,“如果牛不把他们引走,死的就是我们。”
在尸鬼离开之后,四人去武库取回马匹。
天光熹微,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大地,与晨间的第一缕光线混杂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下雨了。”
一滴雨滴砸在钟镜和的软甲上。
祝落注视着密布的yīn云,朝天阙巍峨的一角隐隐约约的显露在天边,“趁下雨前赶回去吧。”
这前面不远处就是城壕,也称作防尸沟。城壕之后就是尸地,是活死人居住的地方。在过尸地几十里左右,才是朝天阙。
“慢着。”
祝落拦下他们。
“如何?”
沐棠看向祝落。
“你看。”
不远处有尸鬼仍浑浑噩噩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一脚踩进坑内的木板上,一弹指都不到的功夫,顺势就被木板掩了下去,沐棠透过那木板反合的微缝看见里面是勾刀硬刺的一片,尸鬼如肉串一样被串在勾刀之上,许是因为刚刚被穿透,这尸鬼还不时的抽动几下,脑浆肠胃都被搅成一团渗出体外,这勾刀上因为曾串了太多尸鬼,血迹凝结成血痂gān涸发黑,都看不出勾刀本来的颜色了。
沐棠咦了一声,“虽然看起来瘆得慌,但这机关做的jīng巧。只是在这壕沟之内直接铺上勾刀硬刺罢了,为何还要设这木板?”
“为了捕尸”,钟镜和答道。
祝落点了点头,“这壕坑底部设有连环翻板。木板中间有轴,下缀一同重量物体,呈天平状,用腐肉将大批尸鬼引来之后,甫一踏上木板,板的一端随之下陷,尸鬼必坠入坑内的笼中,随后木板又会翻转回来,一切了无痕迹。”
“要过这连环翻板,只能走这搭铁梯的地方,大家小心。”
使木梯搭在这翻板两岸,便可安然无恙的过这壕沟。
“这机关甚妙”,沐棠赞道:“比我们chūn风里用毒漆藤在城墙外设警戒做围栏好用多了。”
“下雨了。”
雨水滴滴霏霏的砸在钟镜和软甲上,落出个深浅不一的印子。
“这雨要越下越大了。”
祝落抬头看了眼空中的碎雨云,这种云通常暗示着bào雨欲来,“得在尸地找个地方躲雨了。”
沐棠道:“你说为什么要把这块地叫做尸地?怪渗人的。”
钟镜和回道:“听说是以前埋尸体的地方,后来划给活死人居住。所以叫做尸地。”
“诶,哥”,沐决明低头看向怀里的沐棠,沐棠本就是睡凤眼,再加上昨夜一夜未眠,现如今更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你昨天不是还想过活死人过的日子吗?”
沐棠微微仰头看向沐决明,“gān嘛啊。”
沐决明身上血腥味重,但依旧掩不住沐棠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yīn雨天垂丝棠花花苞枝叶被打湿,吸饱水汽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好好闻。
沐决明上瘾一样的舔了下嘴唇,继续道:“听说这尸鬼饿极了连自己都吃,更不论是同类还是活死人还是我们这些正常人了。”
沐棠漠然道:“你是想与我说,要是没了这勾刀硬刺的保护,这活死人也会成了尸鬼们的盘中之餐?”
沐棠冷笑一声,“不自由,毋宁死。天天被圈在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部分人都是群居而生”,祝落低笑了下,“活死人虽有了不被感染之身却依然选择留在尸地,也可能是顾念城中的家人。虽然明知道家中人不要自己了,但还是徘徊城外,不肯离去。”
尸地这名字虽然有些可骇之处,但是这地方其实也就是一其貌不扬的镇子,活死人被医治好之后,也都是男耕田来女织布,与正常人的住所并无二致。
祝落道:“不如就近在镇外找一屋子等待雨停。”
又冒雨走了一阵,他们才寻到了一个勉qiáng能遮蔽风雨的屋子。
祝落敲了敲门,“有人吗?”
沐棠道,“多半是无人,即便是有人,多半也被我们吓死了。”
“想想,活死人撞到人,不知道是人撞鬼还是鬼撞人。”
钟镜和率先推门而进。
这屋子用家徒四壁来描述也毫不为过,祝落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便有火焰从指尖燃起,点亮蜡烛,昏huáng的灯光勉qiáng照亮了这半个屋子。
沐棠借着昏暗的灯光扫视了一圈这屋子,奇道:“榻上那隆起的一团是什么?”
钟镜和道:“被子?”
沐棠摇了摇头。
钟镜和眉梢微挑。
沐棠抬手,一束垂丝海棠从袖中伸出缠到那团隆起之上,“是人。”
“人?”
祝落回过头来。
沐棠微微抬手,那束垂丝海棠便乖顺的回到袖中,“但他的脉搏很弱,还发着高烧,玄脉为寒系,是个活死人。”
“有脚步声。”
钟镜和握住刀柄。
外面bào雨如注,这里又无所盖障,有谁会在此时拜访?
随着脚步声越拉越近,木门吱哑一声的开了。
一人穿着雨蓑提着食盒进入屋内。
“池雨哥哥,我来啦。”
听音色还是位少女。
少女把食盒放在榻上。
“今天有肉哦,不过可能有点凉了,我是趁我娘亲歇息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
少女余光扫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人?!”
少女猛的一惊。
沐棠道:“看吧,我就说肯定要被吓一跳。”
“你们,你们……”
姑娘似乎真被吓到,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
沐棠冲姑娘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姑娘,外面雨势太大,我们来此地躲躲雨。”
“真,真的……?”
姑娘看着沐棠那张脸,眉眼含笑三分chūn,笑与不笑都醉人。
“千真万确。”
姑娘害羞的低下头,一边从食盒中拿出碗碟一边偷偷用余光看着他们,“好奇怪,你们的眼睛为什么两只都是黑色的?”
四人对视一阵,不知如何解释,难道他们要告诉这位少女,“你病了,你属于异类。”吗?
看这位少女这幅模样,应当是活死人之女,并未食过人血,吃过人肉,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患了寒毒,即便真的告诉她,她又会真的接受吗?她从小就生活在活死人堆中,周围人的眼睛都是蓝色,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蓝色眼睛的人才是正常人,他们这些黑色眼睛的才是异类,而这少女真的会相信他们这些异类所说的话吗?
沐棠思量了片刻,“就像你生下来就为女子一样,我生下来便是男子,有些人天生就是蓝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天生就是黑眼睛,你可能很少会见到黑眼睛的人,但是他们也并不特殊,如果你遇见了也不用奇怪和害怕。”
少女恍然道:“这就跟jī生下来是jī蛋,鹅生下来就是鹅蛋一样吗?”
沐棠笑的一双睡凤眼都弯成了月牙,“对,就是这样。”
坐在yīn影里的沐决明看着沐棠对这少女频展笑颜,原本俊朗清贵的面容默然yīn沉了许多,沐棠明明是自己的哥哥,却总是与别人欢颜笑语,对自己永远都是一副冷若冰霜,不耐的模样,一想到这里,沐决明双手攒紧,青筋毕现,不由自主的浑身又开始燥热难耐起来。
好难受。
沐决明用牙抵住舌尖试让自己清醒压下心里这股燥意。
但他依旧能感受得到浑身上下血液都开始沸腾。
想喝血,
好想喝血,
好想喝他的血!
沐决明另一只手掩在衣袖底下,摸索着攀上沐棠如玉一样冰凉的指节。
谁知沐棠先是惊了一下,随后立刻就如同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样猛然甩开。
二人对视,沐棠被沐决明眼中的红意和炽热吓得瑟缩了一下急忙偏过头去。
“哥”
“别怕我啊”
沐决明附在沐棠耳边轻声耳语,但这声耳语实在太轻,转瞬即逝的消散在了这空气中。
“对了,你刚刚道我们的眼睛两只都是黑色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是只有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吗?”
祝落问完这句话,一旁的钟镜和倏地抬起头来。
“池雨哥哥啊,池雨哥哥一只眼睛是蓝色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有点奇怪,但很好看。”
少女说完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串儿。”
沐决明qiáng压燥意道。
小姑娘口中喃喃着这两个字,“串儿?”
沐棠连忙更正说法,“是混血儿。”
“串儿,也就是混血儿,乃活死人与正常人所生之子,杂合了正常人与活死人两人的血脉。我们沐家的旁系,林家一位前辈曾在药籍上写过,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沐棠道。
钟镜和霎那间脑中一片空白,鬼使神差的走到榻前。
那人侧卧在榻上,乌发如云散乱在脸颊两侧。
透过发丝,能看见其耳垂正中间有一颗血红色的小痣。
这颗痣的位置和颜色生的简直太微妙了。
钟镜和心中一凛。
他轻轻的将池雨翻过身来,池雨天生眼尾下垂,暗淡的烛光扫过,在他眼尾处留下小片yīn影与记忆中那人上挑的眼尾截然不同。
不是他。
钟镜和倏地松下一口气来,握着腰刀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但紧接着庆幸夹杂着懊悔一齐涌上心头,压的他不自觉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