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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娘]

我乘鲤生于盛世,是永熙帝最小的儿子。

父母对于幼子,往往多有溺爱,因而我一降生,就拥有了亲王的封号和接踵而至的丰厚赏赐,这是其他兄长们所不能比肩的。

那时天下大治,太平和乐,十八载光yīn转瞬飞逝,我由呱呱坠地的小婴孩成长为风姿翩翩的少年郎,仿佛真的只是用去了短暂一眨眼的瞬间。

大衍国风物独秀,这是龙川之陆人尽皆知的事情。

大衍国最年幼的皇子颐华王喜好游山赏水,这也是天下百姓都知晓的一件事情。

大安二十八年冬,我从北地归来的时候,关中已下起了大雪。

大约行至王都郊外三十几里地时,风雪愈盛,向来与我贴身随行的护卫微生牵着两匹马在半截小腿那么高的雪地里艰难前行,最后忍不住回过头来对我抱怨道:“殿下,这样大的风雪,再想着赶路,怕是连人带马都要刮飞了!我们都走了好一程了,眼下别说个酒肆,就是一户普通人家也寻不到啊,这可如何是好?”

“不对……就是在这附近……”我鼻子冻得通红,不甘心地皱起眉,“你不记得了吗?一家小小的酒肆,门口有几株老柳树的!”

微生茫然四顾:“别说‘几株’老柳树,一路来我可是连一株都没……”

我抿紧了唇角。

微生见状,急忙住了嘴,隔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问道:“兴许是风雪误了道路,咱们走岔了吧?殿下……要不,您就在这儿等等,让臣下先快马去前方探探?”

我心下生着闷气,依旧闭口不语。

微生翻身上马后,尚且很不放心回首嘱咐我说:“顶多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臣下必定回来!还请殿下切勿走远!”

我挑眼看他,单是沉着脸色点了点头。

微生打马离开之后,我就牵着马继续往前边走——天寒地冻的,若真是在原地等着可要遭殃,况且,万一我被冻坏了,也会连累微生被罚得很惨吧?

北风呼号,大雪纷扬。

留下的马蹄印子都逐渐变得模糊了,我跟随着微生留下的足迹走了也不知多久,始终都没看到微生折返身来找我。

天色却慢慢黑了下来,我双耳嗡鸣,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脚下一软就跪倒在了雪地里,缓了好大一会儿的工夫,在抬起头的前一刻我还在想,我乘鲤不是这么没福寿吧,竟要冻死在这荒郊野外了?又一想,让父皇母后白发人送我这黑发人,我应该也算是所有皇子里特别不孝的一个了……人在绝境的时候,大概也只能苦笑,我嘴角绽起一抹涩涩笑意,漫不经心抬了抬眼睫,这一个似乎可有可无的小举动,却让我的心脉qiáng烈一震——

灯光!前面有灯光亮起来了!

我忽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没错,是灯光!是一座客栈!看样子,还是一座不小的客栈呢!

灯光渐次从每个窗口亮起来,隔着薄薄的窗纸,投she出暖huáng的光泽,映照在外面皎白的雪地上,那似年画中饱蘸陈旧墨色勾勒出的一幅场景,就这般温温柔柔出现在了眼前,我兴奋地拽紧了缰绳,简直是与马一同、一路狂奔着到了那灯火通明的客栈前。

“小二,给我上两壶温好了的酒!”客栈外也没个小厮走动,我自己把马系在柴堆边的柱子上,立刻就挟着寒风冷雪掀开了厚重的门帘,径自闯进了厅子里,“还有我那马,掌柜的你差人给我看着些,我可还指望着它赶路的。”

明明我的声音不算突兀,但满厅子喧哗吵闹的人群忽都停下了各自手中的忙活,纷纷扭头朝门口看过来。是的,原本喧哗吵闹的人群,有耄耋的老翁,美艳的妇人,huáng发垂髫的稚子,以及年龄与我相差不了几岁的少年人、年轻人……我惊奇的是,以他们的穿着来看,都不是寻常的乡野村人,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的灯也是刚刚点起来,怎么一下子就坐满了呢?

“哎,好嘞!”

肩上搭着白巾子的客栈小二长长吆喝一声,灵活地布完手中的菜,拎着木托跑来我跟前,一面殷勤引路,一面还不忘往我身后瞄瞄:“客官一位啊?这边请这边请,临窗刚巧有个好位子。除了温两壶酒,客官还要些别的什么不?”

“再随便上两个菜吧。”我随口应着,瞧着满厅子的人看我的眼光有点儿不对,就像没见过生人似的,目光统统黏在了我身上,好在我张口之前,他们都把目光收回去了,自己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聊天、喝酒、划拳、嬉闹,总算正常得令我悄悄地安下心来,“小二哥,今日这儿怎么这般热闹啊?我刚远远的才看见这里灯亮起来,一进来怎么就满座了?他们都是哪方人士?”

小二扯下巾子给我抹了抹窗边的桌椅,嘿嘿笑道:“咱掌柜的算账jīng细,不到天实在黑下来,哪舍得点灯。至于这满堂的客人嘛,有在这儿住下的,也有像您这样打外头路过的,冬天嘛,冷得慌,可不就找人多的地方钻吗?”

“哦,原来是这样。”

“客官您坐,小的这就给您温酒上菜去。”

“哎,我外头还有一匹马,记得给它喂点草料!”

“得嘞,您就放心吧!”

微生那厮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偌大一家店开在这里,他竟然也寻不着!我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不免恼了几分,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微生:也不知这方圆数里内还有没有别的客栈、酒肆或者人家,找着了还好,他还能喝上口热茶再折返身来寻我,要是找不着,真不知他还要斗着风雪走多久,外头彻寒,可不晓得他怎么熬过……

小二很快就把我的酒菜上齐了,我伸手正准备倒酒来喝,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小女孩就蹦蹦跳跳来到了我跟前,也就比桌子高得那么一点儿的她双手攀在桌沿上,目光灼灼瞧着我的领口,奶声奶气问道:“哥哥哥哥,你衣裳上的图案绣得真好看,你是从王都来的吗?”

小女孩肤色细嫩,长得眉清目秀的,说话时,圆圆的小脸蛋上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柔声回答说:“是啊,哥哥正是王都中人,这正是要赶回去呢。”

“啧啧,王都那地方可真养人,一身的灵气。”

“就是啊……”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钻入我的耳内,我疑惑地抬头四下看了看,想知道谁在说话,因为声音好像就在很近似的,小女孩在这个时候转身跑开了,撒娇地投进了一个妇人的怀抱,那美妇含笑看了我一眼,我虽甚为尴尬,也只得扯扯嘴角,回她以一个微笑,然后就赶忙侧过半边身体斜对着窗户去了。

“白……”

仰头喝下一杯温酒,还没来得及品味个中滋味,忽闻门口方向传来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满带惑然与意外,生生卡在一个“白”字上。

我自然而然转头望去,只见小二一脸诧异地盯着立于眼前的、一个身姿高挑的女人,那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面相素洁,柳叶眉长,浓密的眼睫半是低垂,手里正拎着一把收好的伞,神色很轻,不言不语的模样,恬淡得就如同那浅墨描绘的画中人似的。

白衣女子才举步走向台阶,就听得掌柜笑问了一句:“白姑娘,我这里只接待付得起酒菜钱的客人,您身上,带够银两了吗?”

“……”

富态的掌柜看上去一副圆滑和善的面孔,敢情内里真正藏着的是这般势利的丑恶嘴脸!

我怜惜那位被言语羞rǔ的姑娘家,不觉蹙眉,愤慨不过,正欲起身与掌柜理论,但见那女子盈盈浅笑,转身靠近柜台,抬手拔下发间仅有的一支金簪,青丝一倾而下遮住了双耳,她随手将金簪放在柜上之后,立刻就解了束袖的浅碧色丝带来绑头发,并一面挑起眼帘道:“我这簪子够不够值钱?”

掌柜八风不动,转目瞧上一眼,只笑意愈深:“哟,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拿。”

女子似是冷哼了一声,面上颇有几许轻蔑的神色:“在我这儿,它左右也不过是支簪发的物件。用这支簪子换你几壶酒,算不得什么吧?”

“别说几壶,就是您日日来也值当!”掌柜的手一抹,将金簪纳入袖中,生怕她再反悔一样,“小二,快给白姑娘上酒!上最好的酒!”

几壶酒能花上多少个钱?用金簪去换实在是不值!

我本想为那位姑娘出头,但看她样子,又确实不怎么上心那簪子似的,我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去管了。

“这里有人坐吗?”未觉察间,白衣女子已来到我身边,她指着我对面的座位,只是以一种淡得像在问路的语气询问着我。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清丽素洁而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我生于后宫,自小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但从来没有谁能像她这样,一袭雪衣,不染纤尘,不附着任何华丽的锦帛衣衫、翡翠珠钗,却已能绝色倾城。

我愕然半刻后,讷讷摇头:“没、没有。”

之后她坐了下来,顺手也将伞放在了窗边的桌沿上。

那之后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因为我酒喝得太多,渐渐醉了吧。

“姑娘是哪里人?”

“附近的村妇罢了。瞧着公子气度,出身一定非富即贵,是否?”

“我——你可称我颐华王。”

“颐华王?王爷?”

“怎么,不像?”

“是,不像。”

“姑娘金簪沽酒之举,却也不似那乡野村妇。”

……

昏沉间,我一头栽进了寒凉的雪地里,继而耳边传来了微生愈来愈近的呼喊声,费力睁开眼,我已在微生怀中。

周遭天色晦暗,一天寥落的星,依稀是子夜时分,微生正惨白着一张脸:“殿下!我的好殿下!差点就吓死微生我了呀!”

原来,是我走后,微生回到原地找我,四方不见踪迹,急火攻心得险些发疯。

我笑一笑,道:“机缘巧合下,竟叫我遇上一座客栈呢,我喝了许多酒,也不知怎么又出来了,可能是因为挂念着你,就不顾众人阻拦,逞qiáng登马而行了……”

微生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面上颜色稍霁,只不免还要再多唠叨上几句。

相雷同的说辞我听了不下一百遍,早就腻了,犹如魔咒灌耳,微生刚开始说教,我就哇哇大叫着捂住了耳朵。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总行吧?”微生识趣,忙一面扶我起来,“殿下,您说的那几株柳树我倒是找着了,只不过那一间酒肆却是没了,许是荒郊人少难以维持生计,屋子早就破落了,四面透着风冷得紧,可待不得人!要不……咱们还是别耽搁了,继续往王都去吧?”

酒气散得很快,没多久脑中就全然一派清醒了——这不是我的做派,微生可以作证,我是所有皇子里酒量最好的,从不轻易喝醉,醉倒的话也绝不容易醒来——没来由一阵入骨的刺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呵,托这冰天雪地的福,这一番我着实是醒得透彻。

“微生,以后我若是喝醉了醒不来,你就把我丢到雪地里。”我顺手扯住我那忠心耿耿的小护卫的衣襟,提点他道,末了,又觉得不甚严谨,便再补上了一句,“要是没有雪,你就备上一缸子冰凉的水。”

微生惊忙大呼道:“那可使不得!”

管你使得使不得,总之方法我是教给你了,兴许就有那么一次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呢。

我踉跄几步,扶住了我的马,稍稍活动了一下麻木的筋骨,遂捞起缰绳翻上了马背。

天地萧索,寒夜寂寂。

冬天的风似刀锋般刮过我的鬓角,微生数次在身后提醒我拉上兜帽,我皆置之不理,这冷意令我灵台分外清明,忆起了酒醉的前一刻,真叫我好生欢喜:

“姑娘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白姑娘吧。”

“哈,虽与白姑娘乃初次相识,却大有一见如故之感,不知他日该如何寻访姑娘,再续今时把酒对酌的快意?”

“我住在西寒谷。”

……

西寒谷——

听说谷中清寒,花期较别处的晚,故而当人间芳菲将要落尽时,那一片被誉为“绯云雪海”的桃花林才姗姗盛放出或艳或素的花朵,满枝满树,层层叠叠,一眼望去,无穷无尽,连晴空也为之遮蔽,若是不当心踏入,还怪乎误闯了仙家桃源。

一念及此,我心绪不禁摇曳,不无笃定地想着,待到那时,不管进谷的山路有多难行,我也定要去寻访这仅有一面之缘的清妙佳人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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