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边陲小镇,人虽不多,五脏俱全,酒肆茶馆自日上三竿也是开门迎客,风生水起,好不热闹。
街边一茶馆,食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门口是卖酒的摊贩,里面传来连声叫好。
一个戴着满是补丁脏兮兮帽兜儿的叫花,被酒香勾得头晕目眩,摸摸身上讨来的银钱,约莫刚够买上二两小酒,于是站在了店家门口打量起来。
门廊上挂着一块硕大的牌匾,上写——拍案惊奇。
叫花慢慢掀起斗篷一角,露出一张与其破陋衣着形成鲜明对比的净白俊美的脸,眉如墨画,眼含秋波,纤长睫毛下乌黑透亮的眸子盯着那四个字端看起来。
他薄唇亲启间,默默念着茶馆的名字。
叫好声不断,可惜囊中羞涩,他暗暗有些遗憾。
伫立在茶馆门口的叫花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倒不是因为他穷酸,这张脸好看得实在不太相称,路人暗暗想,天生有副好皮囊,哪怕去勾栏瓦舍做个小倌,也不至于混到街口讨饭的地步吧。
叫花受不了这灼灼目光,把斗篷又压低了些。
他姓秦,单名一个筝字。
是个要饭的没错,长得好看也是有目共睹。
但是为了苟活出卖皮肉?算了吧,好歹也曾是名震江湖……咳……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秦筝眼巴巴地往茶馆里瞄了一眼,咂咂嘴道,“看来还有说书先生呢,不知今日讲的谁家趣事?”
卖酒小贩见这人穿着粗麻斗篷,满身风尘,灰扑扑地站在门口看了许久,闻见酒香还抿了抿下唇,可就是迟迟不见他掏银子买酒,想着是个穷酸酒鬼,便想出言打发了作罢,便道,“这位客官要买酒往这儿看,要喝茶听书就进去,一两银子听一段,不算茶水钱。”
秦筝不语,正好里面传来醒木之声。
小贩看他不进不退的样子有些不悦,催促道,“没钱就别站在这里碍眼!我家茶楼远近闻名,不是谁都能挤进去听的,要钱的,钱!”
他拎起一小吊线在叫花面前晃了晃,这么穷,怕是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秦筝不好意思地笑笑,摸了摸衣服内袋,把最后的几个铜板掏了出来放在桌上,指着一坛蜀州文君酒道,“要二两,装到我酒壶里就好。”
小贩见他客客气气,便也没有继续言语为难,收了钱接过秦筝的酒壶往里倒酒,生怕倒多了一两,动作慢极,叫花便抱着手默默等着。
“今日要给大家讲的,可是最近中原武林闻之色变声讨不喋的大恶人!秦筝!”
茶馆内传来说书人掷地有声之言,大恶人秦筝站在门外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吓了一跳,冲到小贩跟前手把手地将酒倒满,小贩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拽起酒壶一溜烟似的挤到了茶馆里。
“喂!!没钱不准进去听啊!你等等……”
小贩不够激灵,秦筝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挤在了说书人台前,因他个子高挑,只得弓着身拉严了斗篷。
难得本尊在场听书,这些百姓口耳相传的江湖轶事,究竟能描绘成什么模样。
便听说书人醒木一拍,堂内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朗声道,“话说天定八年,广寒山庄例行举办试剑大会,那年可真是人才辈出,平添了多少武林新贵。其中便有一人名叫秦筝,乃广寒庄主首徒,原本这样的青年才俊当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谁知竟然gān出那等丧尽天良人神共愤之事!”
台下一阵骚动,秦筝叹了一口气。许久没听人这么赞美过自己了,青年才俊四个字曾经还是担得起的,后面接的丧尽天良着实让人脊梁骨一阵刺痛。
说书人醒木“当”地一声拍得响亮,示意大家安静,便继续讲道,“如今已是天定一十三年,广寒山庄大弟子秦筝竟对自己师妹起了歹念,不但jian杀nüè尸,还残害了养育他多年的师母,勾结魔教偷盗了藏于山庄内的三个宝物!”
听者哗然,目瞪口呆。
说书人愤愤然道,“了不起吧,这么丧心病狂的白眼láng真是百年难得一遇,不巧被你们给遇上了!”
丧心病狂的白眼láng此时也低低骂了一声,“这人确实该死!”
听书的食客们此起彼伏的议论着。
“什么宝物?!值钱不值钱?”
“怎么jian杀的?细节,咱要听细节!”
“他师妹该是个大美人儿吧?跟烟雨楼的花魁可有得比吗?哈哈哈哈。”
“秦筝这恶人死了没啊!”
引起了大家的好奇,说书人十分满意,“稍安勿躁,我一个一个回答,不过客官老爷们先打赏点银钱可好?”
盆满钵满后,又听他口若悬河起。
“广寒山庄庄主卫冰清的名字大家肯定不陌生,”说书人竖起大拇指,继续道,“名门正派掌门,剑宗翘楚,对秦筝不可谓不尽心竭力。掏心挖肺多年教养,却养出一个忘恩负义之辈,连自己的亲生独女都被那混蛋给玷污杀害了,庄主夫人还是亲手带大秦筝的,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实在唏嘘……”
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只有果不提因,听书的想知道细节,偏生他就是不提,一个劲儿地说死了人,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杀,一概不提,于是听书的人中响起异声。
“既然是下任掌门人选,秦筝必得庄主厚爱,庄主既然尽心竭力教养于他,他生了异心总要有个原因。你老说这些江湖人尽皆知的陈词滥调,却对个中原因忽略不提,难以让人信服秦筝所谓十恶不赦之言啊!”
秦筝闻声看过去,见那为自己抱不平的人竟然是个长得俊极的年轻公子,他穿着一身玄黑劲装,身量颀长。剑眉星目,神采奕奕,可勾着一边唇角让那笑意多了几分yīn冷。如烟如墨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点缀在发间有几枚jīng致的银杏金饰。腰间别着一把刀,让原本清冷的气质顿生一股肃杀之意。
那公子坐在角落悠悠然品着茶,几名彪形大汉恭恭敬敬地立于身后,人人佩刀神色肃穆,一看便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
如今名声败坏至此,还有人会为了自己说话,实在是少见。秦筝忍不住多看了那公子几眼。他嘴角含笑却并不和善,chuī了chuī茶叶抿了一口,抬眼盯着说书人不发一语,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两下,让人看着心里发寒。
说书人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当下来劲儿音调都高了几分,“我看这位公子刀不离身,也是个闯dàng江湖之人,难道个中原因听得还少吗?”
那人嘴一瘪,略有些傲慢道,“听归听,真真假假几人知?”
说书人道:“中原武林遗失三样宝物,武当少林苦苦追寻而不得,广寒山庄接连出了两条人命。若是假的,卫冰清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发落了秦筝,断其经脉废了武功丢出山庄,要不是卫庄主心慈仁厚念在是亲手带大的徒儿,何以会留他一条狗命。如今他下落不明,究竟是死是活无人得知,要我说这种人就算当众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愤!”
千刀万剐,想想都疼,秦筝不禁打了个哆嗦,暗自神伤起来,“武功尽毁,那人已经是个废人了,是生是死还有这么要紧吗?左右也是烂命一条……”
说书人耳力极好,听见又有一人为秦筝说话,转过来对着本尊,十分不客气地道,“祸害武林泯灭人心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得亏他是功力全废,不然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有几人是他对手。烂命一条也是命,可他不配为人!”
这话说得太重,秦筝也不想辩解,正欲转身出门,那位俊俏公子又发话了,“三样宝物,武当剑谱,少林心法,算两样。还有一样是什么?”
江湖传言向来模棱两可,他一个说书人哪里知道这么多,便支支吾吾不回答。
黑衣公子见他这模样低低笑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站起来走到人前,“听闻秦筝和他师妹从小一起长大,情谊堪比亲兄妹,他师母养育之恩在上,那他又是为何要杀害了她们二人?”
说书人振振有词,“求娶美人而不得,自然……心生歹念,想来事发被他师母知道了,于是就灭了口!”
公子抱手踱步至前,歪头看着说书人,不屑道,“你这些想当然的论调错漏百出,一件都禁不起推敲,还敢收银子。”
说书人一听,面色不悦,辩解起来,“哪里禁不起推敲!!秦筝觊觎卫雪晴美貌已久,gān下这等龌龊事,简直是个好色无言之徒!还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呢,我呸!”
这一声“呸”让秦筝下意识想抹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光听一听传言都会对自己恨之入骨,要是换做自己,听了就忘了,对方到底是人品如何也总要相处过才知,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谁归类在大善和大恶里。
“那秦筝似乎并非是个好色之人吧,青梅竹马是哪里听来的?据我所知……他和他师妹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宛如亲兄妹那般,何来的觊觎她美色之说……”
想悄悄给自己辩解几句,可是说出来的话,弱小可怜又没人信。
黑衣公子听见秦筝又低低地说了一句,撇过头盯着他看,那眼神莫名从玩味变成了探究,嘴角笑意又起,秦筝躲在斗篷里和他眼神相jiāo,发觉出黑衣公子带着些别样的情绪定定地看着自己,匆忙将头移开。
说书人气得发抖,暗自后悔一定是出门没看huáng历,一连碰上两个抬杠的,简直要说不下去了,指着秦筝怒道,“你!就是你!一臭要饭的,谁让你进来的,银子都给不起你听什么书。老给那个恶人说话,你认识他见过他?知道他为人吗你就这样急着帮他辩解!”
秦筝不卑不亢温温一笑,“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这些我和你一样,都是道听途说听了一耳朵,未曾考究真假……有说的不对的权当笑话听听就过了罢。”
说书人噎住,看他斗篷遮面抱着酒壶的落魄模样,便懒得跟穷酸酒鬼计较,扭过头再也不理。
众人继续听书,而后无非就是夸大其词身临其境的描绘他如何jian杀了师妹,残害了师母,背叛了师门被赶出来云云。
本尊实在听不下去了准备默默溜走时,那位已经站在他近旁的黑衣公子却叫住了他。
“既是志同道合之人,在下想邀公子过来品茶,不知可否赏光?”
秦筝脚步一顿,回头迎上黑衣公子的目光,方才还咄咄bī人的清冷,如今温润和煦了许多,笑盈盈地看着他,抱着的手也放了下去,郑重地垂在两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秦筝莫名觉得对面之人像是有些局促和紧张,不过眼角余光扫到他腰间佩刀,虽然刀身在鞘中,可刀柄铁光晃眼,品质上乘,想来是一把极品好刀。
这样青天白日带着一帮子武生听书的江湖客,跟他这个寒酸酒鬼犯得上紧张吗,一定是想多了。
让秦筝更纳闷的是,他这一身破烂斗篷脏兮兮的样子,哪里配得上叫一声公子,三言两语间,怎么就志同道合了?
不会是帮着自己说了几句就被人发现了身份吧?如今没有武功傍身,要真被抓到,小命就jiāo代在这了。
秦筝左思右想跑也来不及,便不急不缓地笑道,“在下无名小辈,只是路过听书而已,不敢跟公子志同道合相称,见公子出手阔绰,我也没多少银钱,怕还不上公子的人情,品茶就……算了吧。”
那黑衣公子猜到秦筝会拒绝,一步向前抵近秦筝面前,竟生生高出了他半个头来,不过并无压迫之感,勾头温声道,“我请你喝,不需要你还我人情,我见公子喜欢喝酒,酒壶不满一会儿打满了再走,二楼雅间,还请公子赏光!”
秦筝确实好这一口酒,听说酒壶还能灌满,坐下闲聊几句品个茶应该没所谓,便点点头,跟着去了雅间。
黑子公子身后跟着的彪形大汉一句话没说过,但是伺候的十分周到,搬凳子倒茶水开窗户,有条不紊的给二人服侍好,才都退了出去。
没了旁人在场,两个人坐下有些尴尬,彼此连名字都不认识,也实在谈不上什么志同道合,一时间连话头都不知道怎么起。
秦筝从前也是个左右逢源性格开朗之人,应酬jiāo际不在话下,只是如今这般落魄失意,再也没了意气风发之时的自信谈吐了,只好尬聊,“那个……公子难道和秦筝是旧识?”
黑衣人笑笑,“怎么?我只是觉得说书人信口胡诌让人恶心,直言几句心中疑惑罢了。”
如今谁还敢承认和自己认识,那不是上赶着寻晦气么。
“也是呢,南疆离中原那么远,那秦筝就没什么朋友,哪能在这还遇到一个。”
黑衣人品了一口茶,“秦筝广jiāo天下能人异士,即便他不想结jiāo,当初可是人人上赶着去,以能和他喝上一次酒为荣幸,保不齐这里还真有认识他的人呢。”
想起当年事,秦筝也觉得自己有点得意过头,不懂何为低调求生存,仗着自己是广寒山庄大弟子,试剑大会拔得头筹后声名鹊起,就肆无忌惮地呼朋唤友,还说出过要酒友遍天下,剑道会英雄这样的话,现在想想十分丢脸,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便胡言乱语道,“年少轻狂,没脸没皮的事,莫提了。”
黑衣人睁大眼睛,勾起嘴角,“公子这倒帮秦筝谦虚呢,你也认识他?”
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灌下一大口茶,心中起疑,什么叫也认识他?
黑衣人见他不答,找了其他话头继续聊,“公子不热吗?”
秦筝道,“嗯?是有点热……”
黑衣人撑起下巴,一脸认真,“那你还戴着斗篷?”
都这么说了,秦筝只好把斗篷拿了下来,他长相俊雅也是在中原武林出了名的,曾几何时名门大派的小姐师妹做梦都想和广寒山庄大弟子攀亲结识,只是如今流落南疆,中原人的样貌和这里的人又实在不太一样,这么一副面皮少不了引起他人注意,为了避免麻烦才日日带着斗篷进出,这下揭了斗篷,那黑衣公子的目光更加炽热了,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局促。
黑衣公子突然眯眼道,“你不是这里的人。”
秦筝一惊,故作镇定,当场瞎掰,“我是中原人,家道中落,流落至此地,讨口饭吃。公子也不是南疆人吧?”
黑衣人道,“中原人!在下姓温,名庭云,师承七刀门,送镖入蜀路过此地,不知公子名讳,可否告知?”
对方突然自报家门,秦筝一时之间也没想好编个什么名字,顿时哑然,gān笑一声道,“温公子原来是七刀门的门生,幸会幸会,我……我叫……”
温庭云道,“若名字不方便透露,公子说个姓也行,不然都不知道怎么相称。”
不管对方是给了真名假名,都是十分有诚意了,自己这样支支吾吾才是让人心中起疑,便答,“鄙人,陈大俊。”
“……”温庭云qiáng忍笑颜,安慰道,“真是一个好名字。”
秦筝笑笑,“是的呢。温兄想笑便笑吧……”
温庭云怔了一下,笑出了声,“陈兄真是个妙人啊!”
秦筝尴尬地咳了一声,也笑起来。
“不过,”温庭云咬着下唇,露出一颗小虎牙,说,“还是秦筝这个名字好听。”
叫花全身一僵,抬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娘的,这下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的读者,更感谢能收藏能评论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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