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柯词坐在二楼天台边,啃完了一串糖葫芦又啃了一块黑森林。
夜风把他的头发chuī得扬起,把云chuī动,遮住今夜的月光。屋檐下生锈的铜铃叮咚一声响,陆柯词把零食垃圾捡起来的时候,脚边忽然出现了一只带着铃铛的小黑猫。
风还在chuī,月光倔qiáng地从云层中投出一两束,落在陆柯词身上,黑猫晃了晃身后的两条尾巴,不太耐烦地喵了一声。
陆柯词这才注意到它,蹲下来把垃圾放到一边,摸摸它的脑袋又摸摸它的背,最后才摸到了铃铛上。铃铛绽出金色的光,在他的掌心变成一小块四四方方的纸,上面有用黑笔写的一句话:二中男寝,池塘。
“喵……”黑毛从陆柯词的手下跑开,冲着那堆垃圾嗅了半天,又伸爪子进去挠,什么吃的都没挠到。
陆柯词下楼给它开了盒罐头。
楼下是个猫咖,这会儿基本没人在店里了,吧台那儿一个卷毛青年看见他从楼上下来了,撑着脸含糊不清地问:“有委托?”
陆柯词等猫把罐头吃完了,才起身,点点头。
“我和你一块儿去吧,”卷毛说,“店关门也没事。”
陆柯词往后退了一步,言简意赅:“不。”
卷毛看了他一眼,陆柯词却没看他,也不再重复自己的话,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学生那样挺直腰板,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却摩挲着右手手腕上戴着的手链,上面吊了个黑色Q版长柄伞。
猫咖的最后一个客人撸完猫心满意足地走了,墙上的挂钟到了十二点,整点报时的钟摆声响不大,但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振奋人心,跟出征前的集结号一样。
卷毛犟不过他,叹着气钻到柜台里扒拉出一叠画好符的huáng纸:“拿去吧,如果打不过就叫救援,别死撑,上一个死撑的坟头草两米高了,前两天我刚去看过他……”
陆柯词接下那些东西,冲着卷毛点点头,转身出了猫咖。
在这个静得蚂蚁打个嗝都能惊醒一堆人的夜里,陆柯词在街头快速却安静地狂奔着,他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地面,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影子飞快掠过,偶尔有行人经过他才会放慢步伐,然后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提升速度。
二中。
陆柯词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摸出手机查了下地图。
在哪边来着?
入夜后只有高三的寝室还亮着灯,临近高考,学校gān脆不断高三那层的电,但在十二点半以后生活老师会过来催促睡觉。
叶潜他们寝室的人都是学渣,唯一的一位学霸最多学到十二点便关灯睡觉,在一片说不上明亮但至少带着光的高三寝室层里暗得格外突兀,但叶潜迟迟没有入眠。
怪就怪在昨天眼镜要玩儿什么四角游戏。
眼镜是寝室里一个灵异文学的爱好者,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得拽着寝室其他三个人玩儿四角游戏招鬼。
“我和小和打赌了,我们这层楼绝对有鬼,”眼镜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玩儿手机,寝室里的灯已经熄了,手机的光反she到他脸上,仿佛动漫里的反派boss一样装bī又深沉,“只要我把鬼招来,她就当我女朋友。”
-魔怔了。
是隔壁chuáng学霸发来的消息。
叶潜给他回:嗯。
-你想换寝室吗?
叶潜瞥了眼隔壁chuáng的学霸:问过了,老师不让换。
-我受不了他了,整天搞这些……之前他非拉着我们玩儿笔仙,你记得吗?周末回去之后我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两天两夜没睡觉。
叶潜是记得的,那次之后学霸请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假,烧得稀里糊涂,嘴里说着放过我吧,求你们了。
他叹了口气,给学霸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他大半夜的不睡觉,玩儿手机还大声bībī的行为自然是招来了不满,另一张chuáng的寸头把罩在脑袋上的被子拉下来,冲他吼:“万一真招来了鬼,我们全死了怎么办?!”
叶潜看见学霸打了个哆嗦。
“玩儿这种游戏肯定有保命技能啊!”眼镜说,“只要有人察觉到不对,立刻闭上眼睛说‘我不玩了’就行,怎么样?现在刚好是十二点……”
“我不玩,”学霸缩回被子里,声音有些颤,“我不玩儿这些!”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够了吧,”叶潜把手机放到一边,沉下脸看着眼镜,“你要追小和是你的事,别拉着我们一块儿。”
眼镜怔愣着看了叶潜一会儿,忽然把手机丢到一边,他倒发脾气了,嘟囔着:“不玩儿就不玩儿,装什么bī。”
叶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还是哪个眼神让眼镜察觉到他装bī了,但无形装bī才是最高等级的bī王,他没反驳,也缩回了被子里,寝室里安静下来,他开始排除杂念,准备进入睡眠。
少年的睡眠状态总是良好的,叶潜没过十分钟就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被人摇醒了,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通过那个模糊的轮廓分辨站在他chuáng头的是学霸。
“怎么了?”叶潜低声问。
“起来,”学霸说,“玩儿游戏。”
叶潜一怔。
寝室朝外那一侧有窗帘,他们贪凉,怕窗帘挡了夜风,没有拉上。这时月光正好从窗口投进来,地面泛出森然的白,叶潜发现寸头和眼镜都已经站在了寝室的两个角落里,学霸站在他的chuáng头,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寸头和眼镜都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叶潜,叶潜咽了口口水,想说你们没事吧,身体却不受控制一样地动起来,稀里糊涂地掀开被子挪下chuáng,他甚至没有穿鞋,赤脚走到了另一个角,学霸沉默着,走到了最后一个角落里,填补了空缺。
四角游戏顾名思义,需要四个人站在四个角落里才能进行。
参与的人必须面对着墙壁,游戏开始后,第一个人转过身,冲第二个人所在的角落里走过去,拍一下第二个人的肩膀,第二个人才能往下走,以此类推,等房间里的脚步声完全停下时,第四个人应该是走到了第一个人的位置,而且没有人可以让他拍肩。
没有人的时候只要轻咳一声,表示自己这里没有人,就可以继续往前走,进行下一轮游戏。
按照恐怖故事里,鬼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加入这个游戏,房间里多出一个人,永远都有在走动的脚步声,永远都不会存在提示这里没人的轻咳声。
叶潜是第三个,学霸缓慢走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开始沿着墙往第四个角落,寸头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寝室里的东西都没清理,什么盆啊衣架啊鞋啊之类的都在地上乱摆着,叶潜走过去的时候撞到一个盆,塑料的盆倒扣在地上嘭地一声闷响,叶潜看见寸头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又被什么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叶潜的思维很乱,耳畔有什么东西嗡鸣不止,乱七八糟吵得他头痛欲裂,四肢也沉甸甸的。
在梦游吗?
我是在做梦吗?
他缓缓走到寸头身后,拍了下他的肩,然后站到寸头的位置上,听着逐渐离去的脚步声,眼皮越来越沉。
叶潜站好以后依旧要转身面对着墙,月光却恰好穿过chuáng的间隙落到他身边,他看见墙上有个模糊的人影,歪歪扭扭地印在墙里,一只手举起,要从墙里挣脱出来似的,手像被水泡发的面一样烂出不少细小的絮,又肿又大,他倒抽一口气,身体像是被固定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屋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起先是咚咚地踏在地上,最后连脚步之间的间隔都没了,像重物在地上挪,衣料在地上蹭出的细碎的摩挲声。
叶潜的大脑愈发迷糊,身体里像是被灌了铅似的沉,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听见奇怪的声音越靠越近,最后有一个人拍了他的肩,他转过身,朝着下一个位置走过去,拍了拍站在那里的人。
拍完之后站在那个人的位置上,转身面朝着墙,墙面忽然开始返cháo,泛出湿润的水珠,叶潜想,刚才拍的是谁的肩膀?
第一轮的时候他是第三个位置,寸头走后他就是第四个,再往前走应该是一个空位。
……谁会突然出现在那个空位上?
脚步声还在继续,拖行的东西似乎变重了,沙沙的声音逐渐变得沉且缓,叶潜咽了口口水,看见墙上的人影逐渐清晰,那个人影两只手都举了起来,影子头部的地方有细小的裂缝,水珠漫得愈发密集,一颗一颗从墙壁上滚动着滑落。
外头传来生活老师让其他学生赶紧去睡觉的声音,灯一盏一盏灭下,到他们寝室门口时门把被拧了下,没拧开,生活老师纳闷地说了句:“又睡这么早?”
屋里的游戏还在继续。
沙沙声没有停止,一轮之后,没有咳嗽声,脚步声一直响起。身后有人走过来,叶潜的肩膀被拍了下,他像个贝糙控的木偶,转过身往下一个角落走去。
游戏进行一整轮后叶潜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寝室里传来的声音再也没有端过,沙沙的声音更像老旧收音机里传来的不间断播报,bī得人窒息。
肩膀被拍了,他像是被谁扳着肩一样不受控制猛地转过身,一抬眼,身后站满了人,眼镜,学霸,寸头都站在他的身后,沉默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转头?”眼镜问他。
“你不知道这个游戏,不能破坏规则吗?”学霸问,“在没到你之前,不能转过身。”
“你为什么转过来了?”寸头问。
三个人的视线死死落在叶潜身上,叶潜的意识在逐渐离他而去,他却看见了三个人脸上浮出来的水珠,从脸上像汗珠那样滑到下颚,他们无声地看着叶潜,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叶潜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意识里一片模糊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直睡到生活老师来砸门才醒来,学霸说:“你昨晚梦游啊?”
叶潜回想起昨晚的事,坐在chuáng上头皮发麻,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上的chuáng?
“还把我的盆撞到地上了,”寸头弯腰把盆捡起来,随意扫了扫上面的灰,“急着尿尿?”
只有眼镜还在chuáng上,被子捂住脑袋,一动不动。
“你们……”叶潜沙哑着嗓子开口,“昨晚……”
“昨晚?”寸头扭头看着他,表情有些疑惑,“昨晚怎么了?”
叶潜的嗓子里忽然像是塞进了沙一样,刺得他难受,连呼吸都快阻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学霸这时候帮他把校服丢过来,说:“快走吧,要迟到了。”
眼镜还在chuáng上,他被宿舍的人排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贪睡迟到倒也不是没人会喊他,而是喊了之后没应便不会管了,反正之后生活老师还会来检查。学霸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扯了嗓子吼的,但眼镜依旧一动不动。
叶潜不知道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梦,眼镜旷课了,学霸和寸头一切正常,只是他一直能听到什么东西沙沙挪动的声音和昨天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他开始排斥回寝室,而入夜后,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清醒过来后自己已经在寝室的chuáng上躺好了。
那沙沙声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侧躺着,被子堆在身后成为安全的堡垒,瞪大了眼睛不敢入眠。
但他能听见那些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他们的寝室靠楼梯间,声音应该是从楼梯间那儿传来的,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十二点刚过,声音又响了起来,叶潜依旧侧躺着,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沙沙挪动声混在一起,寝室里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他的chuáng位靠门,脑袋稍微支起来一点儿就能看见门后那面墙,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有水从里渗出来,打湿了地面,缓缓淌出来。
叶潜看见墙里那个影子逐渐清晰起来,是一个被封印在水泥墙里的人,漆黑的眼珠,眼眶里没有眼白,嘴角裂到耳后,望着叶潜痴痴地笑。
整个房间里忽然响起诡异的咯吱声,叶潜被吓得坐起来,挤在chuáng上屏住呼吸,视线却无法从墙上挪开,他听见那重物挪动的沙沙声越来越响了……不对,这个挪动的声音不是在门外,也不是从墙里发出来的。
之前侧躺着被捂住一边耳朵,对于声音方向的判别出了差错。
那诡异的声响根本就不在门外……是在他的chuáng下,有什么东西来回爬动,一下一下,从chuáng头爬到chuáng尾。
叶潜来不及多做思考,心脏差点儿从嗓子眼直接飞出来,他连喊都喊不出声,手脚发软,浑身冒汗。
寝室门咔哒一声被拧断了锁,遮住月光的云在这时被chuī开,那只即将破墙而出的鬼被猛推开的门撞回了墙上,陆柯词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走进来,看了眼脸白得跟墙似的的叶潜。
“你的名字?”陆柯词问。
叶潜慌张地望着他,chuáng下的东西没了动静,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打着哆嗦开口:“我……我叫叶潜。”
门后的鬼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又试图从墙里钻出来,陆柯词把伞转了一圈,伞尖隔着门冲墙面狠狠一戳,门和墙一并被戳穿,叶潜听见了什么东西撕碎的声音。墙皮大块掉落,粉渣落了一地,空气里的湿度又增加了几分。
陆柯词把伞抽出来,上面还带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拉出令人作呕的丝,他手指往空气里点了点,绿光闪过,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条落在了叶潜chuáng上。
叶潜瞥见上面的字:叶潜,四月十四日,雇佣陆柯词除鬼两只,共八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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