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青汀是云暮城一百里外薰江江心的一处汀渚,上生盈盈青草,笼着淡淡雾霭,薰江江水流淌不息,奔腾而往,唯在此地分流,绕点青而走。
风徐徐chuī着,温柔和煦,江随澜脸上没什么表情,踏过水面,步入点青汀。
殷淮梦没有跟过来,且不说他是r.体凡胎,他修魔,进这灵气如此郁盛的地方,比普通仙修还要难以承受忍耐,亦因如此,阿玄也没有跟江随澜进点青汀。
点青汀地方不大,前后走过,在雾中从头到尾摸索一遍,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江随澜找了处地方盘tui坐下,呼xi略略急促。他在这里也不好受。
心平气静,T整好状态后,江随澜开始轻声念兰湘子教他的神道心决。
一般来说,灵气与魔气在经脉中的行走方式是不同的,这在_geng本上构成了修魔与修仙的差异。在仙修和魔修没有如此对立的时候,仙修和魔修之间的转换也因此很困难,更别说一个人同时修仙又修魔。
在岷山修炼时,_gan受除了魔气纳入体nei的速度极快以外,和在外面修炼没什么不同。而在点青汀,灵气纳入体nei的速度在心决的作用下没有那么迅速,但却给江随澜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是灵气和魔气在经脉中相冲带来的,他必须咬紧牙关,一刻都不能松懈jīng神,不仅要xi收到足够他晋升到化境的灵气,还要疏离经脉丹田中灵气与魔气的关系。
江随澜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如果有人能看见他,就能看见他浑身都蒸腾着白气,躯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江随澜jīng神已经快要涣散,zhui里纯靠本能念着心决的时候,从外面穿透雾气送来了袅袅琴音。
松香,明月,好风,chūn雨,双燕,星野**
一瞬间,江随澜的思绪就飞到了小银峰。
他很混乱,有时候想起和师尊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有时候脑子里又全是在吞天鹏上,面无表情的师尊铺天盖地的琴音杀网笼yinJ下来**那时候他弹的哪一曲呢?好像是《星野》,是宁静中透着热烈的,像夜中星芒,山野寂静,夏风chuī过**
在云暮城,殷淮梦握住江随澜的手的那一瞬间,江随澜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在那一刻_gan受到了巨大的慰藉,好像只有师尊始终陪在他身边。他知道这种慰藉、这种“始终陪在自己身边”只是错觉,接着便开始为自己的脆弱而_gan到沮丧。
**
江随澜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天空灿烂的星群。
点青汀上的雾霭似乎散了,他坐起身,懵懵懂懂,完全没有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记忆。
站起来,视线所及一片清明。
薰江滚滚,星月明亮,江畔无人,四周都很寂静。江随澜茫然了一瞬。他往点青汀外走,走到半路,意识到不对劲,点青汀没了雾气,也没了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灵气。顿了顿,江随澜旋即发现,自己身上的经脉和丹田空空如也。他试着踏入薰江,没有力量托住他的脚,他没办法在江流中如履平地,踏出去的那只脚陷进江里,水爬上ku脚,*漉漉的。
江随澜把脚收回来,站在点青汀,四顾着。
远处的山在晦暗夜色中仿佛窝藏了无数魑魅魍魉,极静的环境让他开始隐隐产生幻听,虫鸣,鸟叫,江流**江流!江水流动,居然也一丝声息都没有?
江随澜重新走到江边,伸手掬了一捧水,十指张开,水从指缝间漏出去,砸回江里,悄无声息。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江随澜心想,这是某种幻境,他应当还在那个被雾气笼yinJ的点青汀了。
然而即便知道这是幻境,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凭着记忆坐回原地,江随澜盘tui打坐,继续低吟那神道心决。他关注体nei的每一丝动静,但在这里就是——没有动静。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没有琴音,没有殷淮梦,没有阿玄。只有他在这一片寂静中。
时间一息一息流走。
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传闻中,不论是仙地还是魔地,除了极浓郁的气,还豢养着怪物。仙地的被称之以守护shòu之名,魔地则没这样的说法,只说是怪物、魔物,但两者所行之事并无太大的差别,无非是不让人jin_ru此地。
江随澜睁着眼,一边观察周围,一边想,大概就是守护点青汀的什么东西制造了这个幻境,困住了他。
他凝神望着空气,企图找到幻境的裂痕。
点青汀外,殷淮梦抚琴的手顿住了。阿玄盘在薰江江畔一棵老树旁,龙吟掀起阵阵烈风,云片糕和他的尾巴玩得欢快。江水流得更急了,点青汀的雾气更浓了,江随澜刚Jin_qu时还能看到他的隐约身影,现在却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
殷淮梦屏息静气,神识缓慢地摸过去。一探进点青汀,便_gan受到了灼烧的痛_gan,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寸一寸地往里推着,直到推到某个地方,再也无法前进半寸,灼烧_gan几乎要顺着他的神识烧到他的识海灵台,殷淮梦才猛然退了出来。
在那短暂的探索中,他没有看到江随澜。
殷淮梦抄起琴,朝点青汀走去。
阿玄的声音沉沉的,在他身后道:“里面有东西。”
殷淮梦在水流中停住脚步,回过身望着那条黑色的龙。“有什么东西?”他问。
阿玄的龙瞳竖起来,眼睛眯了眯,片刻,只说:“看不清。”
殷淮梦默默点了点头,只往前走,阿玄又开口了:“你不能Jin_qu。这是别人的地盘,你是魔修,一旦jin_ru其中,会激发抹杀机制。”
“随澜在里面,”殷淮梦垂眸说,“随澜也是魔修,也会这样吗?”
“不一样,”阿玄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你最好别Jin_qu。”
殷淮梦说:“我不能让随澜出事。”
阿玄语气笃定:“小白不会出事。”
殷淮梦转头看他,冷冷道:“你的小白也许不会出事,但我不敢拿随澜的x命赌你的‘不知道怎么说’。”
阿玄沉默地缠紧了树,只能看着殷淮梦踏进点青汀的迷雾里。
点青汀nei外只一步的差距,给殷淮梦的_gan受却全然不同。第一_gan觉是喘不过气,仿佛有千万钧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空气都是粘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接着,是眼、耳、鼻、口**相继失去作用。
殷淮梦猛地定住,在一片黑暗中疯狂运转身上的魔气,但伴随着运转,是更加剧烈的疼痛和压力。
他凭着目送江随澜进来时的记忆,往江随澜的位置走过去。他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走对,每走出一步已经非常艰难。
这样的对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殷淮梦忽然_gan觉到自己手中的琴,琴弦_geng_geng崩断了。
琴已是他的本命琴,琴弦能被他的魔气轻易复原——如果是在外面的话。而现在,断掉琴弦,是断掉了他最有力的武器。殷淮梦咬紧牙关,继续走着,终于,脚边碰到了人。
“随澜?”他摸索着蹲下来,鼻尖先嗅到了一阵不妙的血腥气。
伴随着嗅到气味,他的五_gan渐渐恢复如常,而眼前的场景却让他愣怔一刹目眦yu裂。
江随澜倒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似乎要染红整片点青汀。
他的随澜,苍白的,瘦削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血还在流,殷淮梦脑中空白,指尖碰到血,只觉得滚烫,他颤抖地去触江随澜的颈侧和鼻息,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死了?怎么会,明明刚才他还看他一步一步走进了点青汀,他的随澜,从小银峰上rou_ruan的、天真的、始终保留少年气息的随澜,变成了如今沉默的、悲伤的、背负着沉重的命数的随澜**是因为他的错,造成了这一切后果,而他还没有开始弥补,他还没有让随澜重新信他,对他笑,拥他,吻他,像在小银峰上的日子那样纯粹的欢喜**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殷淮梦周身魔气几乎具象成了盛放的黑色的花,他颤抖,张zhui却发不出声音,脸上全是泪水,瞳孔是异样的漆黑,隐隐渗出血来。伴随着这样张扬的魔气,是更qiáng烈的来自于点青汀的灵气压制。半晌,他才又叫了一边江随澜的名字,魔气从他指尖蔓延出去,在那把木琴上生出_geng_geng分明的弦,他拨动琴弦,琴音在四周回dàng着。
回dàng!
殷淮梦猛然回神,点青汀四周空旷,是江水,江水外是平地,老远才有山,怎么会有回音?
眼前的光愈发暗了,浸满血的草地是又软又*,仿佛在蠕动。
殷淮梦随手拿了把剑,一剑刺下去。
天地_Zhen_D,景色崩裂。血腥气更浓了,但眼前已没有江随澜。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殷淮梦站起身,雪白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魔气顺着蔓延到那把极普通的剑上,他再次刺下去,疯狂的,一剑,两剑,三剑**直到眼前的场景完全分崩离析,露出真容。
他在一只巨大的蚌zhui里!
他的脚下是蠕动的蚌r,已被剑刺得全是伤口,鲜血流出来,蚌壳正要He拢,将他吃下去似的,因此他的眼前才越来越暗。
殷淮梦用剑撑住蚌壳,从蚌中跌跌撞撞地爬出去,看着雾里点青汀,灰蒙蒙的,仍然昭示着不好的预_gan。
他抬手抹掉的脸上的泪水,心神紧绷,脑海中还残留着那一幕幻境,最恐怖的画面**
他雪白的_yi衫已经黏腻*润,染了蚌的血,也染了蚌r上的黏ye。他看起来不再那样gān净飘逸,而是láng狈,但殷淮梦什么也顾不上,他只想确认江随澜现在还好好的。
走到印象中的位置,这次那里没有满是血的尸体了,只有一只巨大的蚌,已经完全He拢了,在雾里静静的,侧耳细听,能听到缓慢细微的吞噬与消化的声音。
殷淮梦脑中轰地一声,在庞大的外部压力和nei心痛苦之下,他的七窍开始溢出血迹,经脉和丹田自从进了点青汀就一直在超负荷运转,许多地方都开始撕裂。殷淮梦却全然不顾,而是扑到那蚌上,魔气顺着紧闭的蚌壳伸Jin_qu,他双手用力掰着,五指的指甲齐齐崩裂,指骨一_geng_geng咔哒断开,直到蚌壳在这样的力量下不情不愿地张开一条缝,然后这张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等开到一定的程度,殷淮梦便用琴撑住蚌壳,他走进蚌里,看到躺在蚌r上的人**他有些不敢认,那“人”身上裹着蚌体nei的黏ye,_yi衫破碎,血r糜烂,有些地方白骨清晰可见。江随澜蜷*着,紧紧护着肚子,像是想最后护住孩子。
殷淮梦的眼瞳这下货真价实开始流血了,血和泪一起留下来,经脉开始崩断第一_geng,接着是无可挽回的绝对的倾颓之势,他fu_mo着江随澜的发,只是轻轻的fu_mo,它们却都从江随澜的头上掉了下来,殷淮梦怔怔看着,忽然疯了一般抱起这具残缺的、可怖的尸体,他吻着江随澜那张几乎腐烂的脸,收了琴,看着蚌壳缓慢He上,似哭似笑,喃喃低语:“随澜,我跟你一起死。生与你,我选你。”
*
江随澜睡了一觉起来。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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