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古道,烟雨愁人。
西风残照,音尘断绝。
官道横直向天涯,夯实的huáng土旁衰草离离,车马鲜少,行人几乎绝迹。
一个孤零零的茶棚杵在道旁,安置着三四个方桌,寥寥落落地坐了四五行人,有一驼背老头端茶递水。
“诸位从何处来?”一圆脸汉子看起来颇为健谈,主动和邻桌的书生搭话。
“我们是岭南学子,往长安应试,兄台你呢?”
圆脸汉子笑道:“巧了,我正是从长安来。”
书生们一听,立时也来了jīng神,“是么?兄台看着消息颇为灵通,可曾听闻和科考相关的消息?”
圆脸汉子装腔作势地叹息,“不知诸位运气算不算好,朝中出大事了!”
“啊?出了什么事?”不仅书生们惊愕,其余几桌的茶客均停止了闲谈,纷纷倾耳细听。
圆脸汉子极满意周遭人的反应,这才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天子被太后和大将军逐出京了!”
“什么!”先是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众人纷纷惊呼出声。
圆脸汉子似乎还读过几本书,摇了摇头,“如今咱们这大将军,行的岂不就是伊霍之事么?问题是,太甲只是流放在帝陵桐宫,可咱们的天子,被放逐到贺氏祖地朔州了!”
众人更是惊骇,其中一书生颤颤巍巍道:“太甲在桐宫不过呆了三年,兴许不用三年,咱们天子就被迎回长安了呢?”
他同行之人低声道,“只希望是伊不是霍啊。”
若贺大将军当真效仿霍光行了废立之事,那就再回不去了。
“可我依稀记得,先帝唯有当今一个子嗣,连公主都无,若是……了,岂不是……”
“你们说天子是犯了多大的错事,才让大将军愤怒至此?”
“那可不好说,谁人不知太后压根便不是天子的生母,天子今年十五了,还不让他立后亲政,还不是贺家想握住权柄不放。”
“这也便罢了,关键是天子原先看好的清流御史中丞孟大人家的小姐,大将军偏偏想留给自己的儿子,当时的大理司直贺熙朝,就qiáng行让天子给他们指婚。孰料贺熙朝非说什么心有所属,恕难从命,硬生生累得那小姐最终远嫁蜀中了。”
“这贺熙朝是大贺还是小贺?”
其中一书生看来对科举之道浸yín已久,不假思索道:“这我知道,贺熙朝是幼时做过天子伴读的大贺,小贺是那个和天子冲撞了名字,御赐改名的神童探花贺熙华。”
“你们说,这贺家不会是第二个邓氏吧?”
许是此处过于荒僻,众人讲话都肆无忌惮了起来,可提及邓氏,所有人还是禁不住一个寒噤。
如今国号为玄启,承自天启。之所以中间更换国号,便是因天启末年邓太后母族邓氏谋朝篡位,几乎将轩辕氏血脉赶尽杀绝。若不是玄启朝开国皇帝烈祖轩辕晦早年封至肃州,在妻族颍川赵氏和其背后的河东士族、母族回纥以及天启遗老辅佐下夺回金瓯,才有了玄启开国百余年的安定。
当年惨况许多人仍铭记于心,才太平了一百二十年,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再无心情调笑,众人皆是心有戚戚。
“散了散了,赶路。”那圆脸汉子扔下几个铜板,对诸人拱拱手便赶着骡车走了。
书生们长吁短叹一阵,畅谈一番金榜题名、立功建业的huáng粱美梦,也便继续西行。
驼背老汉自顾自地收拾了桌面,继续抽起水烟。
没人留意到,有一人戴着斗笠,坐在最偏的一张位置上,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在桌上轻轻放了三个铜板,悄无声息地离去。
斗笠下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庞,不知何故还满是黑灰,几乎看不出五官,唯有一双凤眼瞳如点漆,亮得惊人。
他牵着一匹瘦马,蹒跚而又坚定地向着最近的城池走去——临淮县。
“大人,”临淮县主簿对着一埋首公文之人恭谨道,“如今这世道,识文断字的人并不很多,更不要说会算学的了,您让下官张贴的告示,已经月余了,都未有人揭。您看,要不要改一改。”
“不必。”那人依旧没有抬头,“宁缺毋滥。”
主簿还想再坚持一二,就听那人接着道,“你道我不知你想为你小舅子张罗?”
主簿面色一白,讪讪道:“县令大人哪里的话,举贤不避亲,我那小舅子。”
那人抬首,是一张颇为秀丽的面孔,若不是神情实在淡泊,恐怕还有几分女气,“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县大牢里的狱卒头子正是你母亲那头的表哥,虽不算过分,可他这些年收受的油水也足够买几亩地了吧?陈主簿,适可而止啊。”
陈主簿心中一惊,正要下跪赔礼,外头突然有匆忙脚步声,“主簿大人,那告示被人揭下了!”
“这不就来了?”县令笑了笑,“请他进来吧,我当面考考他。”
来人一身短打,风霜扑面,身量倒是挺高,估摸着应有八尺一寸,看着有几分木讷,见了县令便要下跪,“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县令扫了眼身旁小厮,小厮立时在他双膝触地前扶住他,“不必行如此大礼,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听闻你识字还会算数?认得多少字?会写文章么?算学到什么程度?”
那人讲话倒是有条理,“回大人的话,草民贱名孙熊,凤翔蓝田人,略识得几个字,除去千字文外还认得几百余字,文墨粗通,能帮人写家书。至于算学,草民会用算筹。”
“那也是很不错了。”县令有些疑虑,“你既是京畿道人,为何会流落至此?”
孙熊苦笑,“草民父母早逝,被后母夺了家产,赶出家门,故而才流落天涯。听闻先前河南道大水,减户不少,正需人开荒,便想着先赚些银两,去置办一些田亩,好安家立户。”
算是有理,县令虽仍觉得哪里不对,又想着临淮县并无甚可图谋,也便按下不管,考校一番他的学问,又看了看他的字,倒是难得满意,“也好,从此你便在县衙里做些抄录的活计,你既无处可去,便和其他胥吏或衙役们住在一处吧。”
“谢大人。”孙熊长揖在地,并未抬头,“敢问大人高姓?”
县令笑意和煦,“在下贺熙华。”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 隔日更
工作忙 催了也是这个更新频率 望理解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