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之事,有因才有那果。
我望着一池子潋滟的荷花,很是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阿念捎着小梦儿又下了凡间去耍,就将我独独扔在了云梦泽这万年发生了不了一件大事的地界,着实无聊的紧。
想来要不是当初年幼无知,被那位上神掳了,我见今不是儿孙满堂,就是在人间风流快活,哪会如此无聊的在此处守家。
自从三十多年前,阿念突而长成个女神君,又收了小梦儿做徒弟,我这在家里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晓得的还道我是个上仙,不晓得的,大约便要以为我是个保姆了。
想过往,我在人间,花里来,水里去的,颇为潇洒,只如今,却被嫌弃的扔在了这归尘居里发霉。
越想,便越觉得不平。
五千多年前,我这期限便到了头,要不是看着阿念那小祖宗身量小,凄苦无依的,哪里还会呆在这种地方。
现在倒好,她长大了,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
这般想来,心中便愈发觉得凄楚,真真是,只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
幸而小梦儿是个体贴惹人疼的孩子,否则,还真不晓得我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我这厢前一刻正愁苦得自怨自艾,后一刻却突然福至心灵的眉眼一跳,正不晓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外面却响起了叫门声。
待得我开了门,一看却是族里侄子辈的荆炎,此刻正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见得我开门,脸上凄楚神情乍现,喊了一声表姑姑,就抓了我的袖子抹眼泪。
我正暗惊,他却已经开始喋喋不休的说明了来意。
却原来,这事是我那小了许多的弟弟惹出来了。
当初我回了族里,那孩子才不过石凳子大小,这在吼里绝对是个发育不良的,也难怪阿爹和阿娘会忧心的在他化形这日将我叫回去,一同护法。
幸而,这化形化得有惊无险,虽长得不是个玲珑剔透的模样,眉眼间却也很有一些英气来。
阿弟小名叫关关,我因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便不免想拉个垫背的。
当是时,望着他那张还略有些皱巴巴的小脸,左瞧右瞧,正经严肃了一番,才将心中早就定下的名字说了出来。
“阿爹,阿娘,”我拎着阿弟,皱眉道:“我族向来个个都是风流人物,只这孩子大约是晚产,这方面不免有些先天不足。”
我顿了一顿,爹娘脸色业已变了几变,我便接着道:“孩儿虽然读书少,文采欠佳,却也听过人间一些有名的诗词,一则便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不若便取这典故吧。”
我自是摇头晃脑,故作玄虚了一番,阿爹沉着眸子,将手里的茶杯一放,点头道,“甚好。”
我那可怜的阿弟,名字就被定下了,唤作雎鸠。
也不晓得是不是我这名字取得委实太好了,我虽则之后一直未曾回去,却也听得那边消息说,雎鸠果然是越长越风采,逐渐长出个窈窕君子的模样。
好相貌自然好过坏相貌,我便有个小心思,自然也希望阿弟莫给我丢人的。
却不晓得,这好相貌也有好相貌的烦恼。
这便惹出了两则桃花债。
荆炎说到这里,却已经没有一丝的泪了,一双眼睛很是熠熠生辉,口上讲得也是颇为jīng彩。
却说这两则桃花债,一则是与朝云之国相邻的不死山公主,而另一则竟然是玉清境九圣之一的白风。
那不死山的公主我是不曾见过,只那白风我却是很见过几次的,当初阿念捎着我流连宴席之间,就有正面见过几回,文采风流倒是风流,就是女气了些,却原来是个断袖。
阿爹和阿娘仔细斟酌了一回,便应了不死山的提亲。
如今仙界这风气开放的很,不与十几万年前比,便是比起两万年前,也不晓得开放了多少,故而男女风之事,已算不得大防了。只阿爹和阿娘从各方面考虑,都是那不死山的公主更为合适些。
朝云之国不像不死山,在流沙存了几十万年,作为从东海之东新迁入的族群,这根基还颇为不稳,故而,与不死山的关系便尤为重要了。
只不过,让阿爹和阿娘没有想到的是,阿弟与那白风竟然算得个两情相悦,按着荆炎的猜测,保不得已经暗通款曲了的,这婚事定了,他自然不依。
可不死山这事已经应下,不依也得依啊,阿娘双手一挥,便将阿弟锁了,就等着那公主嫁过来。
可是吧,这情爱一事本就是勉qiáng不得的,阿弟要死要活,上吊绝食,最后弄得自己奄奄一息。
阿爹心疼他,便偷偷将他放了。
白风也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主,将阿弟接走藏了个严实。
阿娘自然是折腾了阿爹一番,可是这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这事也终于再也瞒不下去了,听说那不死山的公主和了她爹娘闹到了朝云之国。
阿娘着实没法,私下遣了荆炎来找我,大约是想靠着阿念的名头缓一缓。
这事已经关乎到族群存亡了,我这边自然是急切的准备了一回,给阿念留了封书,便随着荆炎往朝云之国去了。
这一边行,我便也一边琢磨着怎么了结此事。
阿念的名头虽然在天界好用,可在这流沙界却不一定用得上,更何况那不死山过往便是个地头蛇,如若实在无法,便只能搬出阿念她舅舅,寻迷上仙的名头了。
反复忖度了几遍说辞,这厢便已经到得朝云之国的地界。
匆匆赶到家里,远远便听得一个亮丽又娇艳的声音风风凉的道:“要本宫离开也可以,你把人jiāo出来即可。”
不知为何,我只是单单听着声音,身上的皮毛便凛了一遍。
过往在凡间,见得多少女子,清新者有之,温婉者有之,艳丽者,自然更有之。
只不晓得,能话出这种声音的女子,该艳丽到何种模样。
男子自然喜好娇艳的花,可愈发娇艳的花,愈是带刺。
我自是在心里为阿弟默哀了几遍,这边化了人形,径自进了客厅。
我这一进门,便见着在座共有七八人,坐着的四人,除了爹娘,大约便是那不死山的国君与王后,而端端站了中间的,分明是一女子,一身火红的衣裳清凉露骨,看起来颇为扎眼,此时正背对着我。
方才那话应当是她说的,想来便是那不死山的公主了。
其他立着的四人皆是族中子弟,都垂着头一言不发。
来之前便听得荆炎说这公主如何如何的娇艳动人,又是如何如何的风姿绰约,更是如何如何的无理蛮横。
我原则并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己也算见过世面的,只如今,单单看着她那蜂腰削背便让我觉得受用不起。
我这一进屋子,却是阿爹和阿娘先见着我的。
阿娘见着我时,yīn沉的脸瞬间便见了笑意,只阿爹脸上虽然也松了一松,神情却是颇为委顿的,想来是受了阿娘不少气。
“斯生,你终于回来了。”阿娘从椅子上站起,往我这边来。
当初阿念收小梦儿做徒弟,我得的最大好处便是这名字了,自然早早的告知了阿爹和阿娘。
我应了一句正要上前,却见那一直背对着我的公主正转过身来。
这个,这个,这个......
若说,我先前只是以为然,那我当下便真真对荆炎那拙劣的形容感到痛心疾首了。
这何止是艳丽,简直潋滟得仿佛雨后的芙蕖,灼人视线。
我看得呆一呆,幸而历练得久,好歹控制住了心绪,眯了眼假装淡然的细细打量她。
只见这公主眉眼细长微挑,顾盼间波光流转娇媚非凡,摄魂夺魄,甚是勾人。
我望着她,她便也望着我。
只那眼神,肆无忌惮,若是本大吼定力稍稍差那么一星半点的,大约便要现出láng狈的模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挑了挑眉,往前踱了一步,眼神愈发□luǒ。
她身材本就出众,这一身布料更是少的可怜,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也露得差不多了,往我身前一站,更是艳气bī人。
瞟了一眼她双手抱着的胸口,本大吼也终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我这一退,心下一惊暗叫糟糕,奈何这自然反应控制不得,不想这只是第一个照面自己便败下阵来,懊恼之余,只能重振旗鼓,硬生生的将后退的步子往侧挪了半分,越过她往阿娘那里去。
“阿娘,阿爹,不想斯生今日回来,家里竟是这般热闹,怎得不介绍介绍。”
阿爹也站了起来,原本俊朗的脸憔悴万分,勉力笑了一笑,对着我道:“是了,是了,斯生,这位便是邻近不死山的国主蒙枝,他旁边这位便是王后司寒。”
我自是一一作揖拜上。
那蒙枝生的一张男女莫辨的脸,美艳得分不出性别,承了我的礼笑得颇为温和,连连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以后便是自家人了。叫阿爹就成。”
那王后却是冷得很,一张倾城倾国的美人脸,冰寒冰寒的,在旁边轻哼一声,一副不太想搭理我的模样,却还是带着怒气道:“哼,你不是逃了么。”
他们的话听得我一愣,瞬间便晓得他们弄错了,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那公主接口道:“他逃得了么?”
我这厢咋舌着这母女的性格,那厢急急解释道:“蒙叔和司寒姨,我想你们弄错了,在下并非阿弟。”
虽然也听说过阿弟长得与我有几分像,可应当也不至于像到让丈母娘和岳父搞不清楚的地步吧。
那蒙枝神情惊得一惊,又细细的打量了我一番,这才道:“果然是本王搞错了,这模样,倒是比我那只见过一面的女婿,更潇洒几分。”
只见过一面?
我转了头望着阿娘,她似乎看出我的疑问,正要开口。
却听得那司寒对着蒙枝道:“你什么眼力劲,这都能看错,就只有你见过那雎鸠一面,若是你也搞不清楚,他们胡乱找个人来替,咱宝贝女儿不吃亏死了。”
那蒙枝唯唯诺诺的现着讨好的笑,忙不迭的道歉。
那被我故意冷落良久的公主似乎终于有些站不住了,几步迈到我跟前,皱着眉继续打量我。
我这心底愈发奇怪,按说这公主没见过我阿弟,便是我那阿弟长得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姿容,也惹不到这朵桃花啊。
不过,这疑问倒是很快让司寒解开了,只听得她继续道:“真是晦气,要不是咱女儿小时候对着那小子一见钟情,那小子又救了她,何苦来攀这趟姻缘。”
原来是应了这英雄救美,两小无猜,一见钟情的戏码,也难怪这朵带刺的花巴巴的就来了。
这不死山我也不是惹不得,只想到族里好不容易在着扎根五万年,刚恢复了些凋零的景象,真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
我虽然可怜我那阿弟,可作为一个男子汉,担起家族的重担是必须的,即便真的不愿意,也须得自己来说清楚,让爹娘来收拾这烂摊子,自己却一走了之,算是个什么事?
我这般一想,便又向那蒙枝做了个揖,恳切道:“蒙叔和司寒姨也莫要生气,这件事总归是我那阿弟有错在先,斯生这里先给二位赔不是,等来日绑了他,定然上门负荆请罪。”
我这般做小伏低,两万年不曾有过,即便跟着那位上神,跟着阿念,也未曾有过。
那公主似乎看了这许久终于看出些名堂来,细长的柳眉一皱,指着我道:“便是你了。”
这公主的声音似怒非怒,似喜非喜,虽听不清情绪,却仍旧觉得那沁过水一般的娇嫩嗓音带了一股艳情扑面而来。
从来听说天狐一族媚功十足,这公主大约更是之中的翘楚,便是不经意,那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的媚态也显露万分。
我尚反应不过来,这便是你了,是什么意思。
却听到那公主突而现了笑,启了殷红丰润的唇,娇脆脆的嗲着声音对阿娘他们叫道:“婆婆,公公,便是他了。”
我自凛冽了一番,虽然化了人形,少了皮毛,仍是起了一身的jī皮疙瘩。
阿爹张着嘴,磕磕绊绊的道:“乖,乖侄女,这可真不是关关,而是叔叔的大女儿,斯生。”
阿娘却沉了眸子看着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那公主敛了眉回头看,一副踌躇的模样,看得我浑身发毛。却听得她似是自我安慰一般点头道:“女的?也不碍多大的事,且让她现下便随本宫回不死山,免得逃掉。”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曾想这公主竟然对阿弟执着如斯,逮着一个长得像的,便能凑合。
那司寒此时却是笑了起来,起身握住自己女儿的手,点头道:“潋滟你看着顺意就成。”
那蒙枝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也好也好,左右都是亲家。”
我转了头看着阿爹,却见阿娘按着他的肩头,眉眼间也是笑意,“若是蒙枝与司寒都看着我这不肖女儿合眼缘,那便也无妨,只斯生与雎鸠的生辰八字不同,这婚期还得重新定,我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我心底哀嚎一声,没想到我那没良心的娘亲果真断然的将我给抛弃了,正思考着是不是脚底抹油开溜。
却不想身后已经有两个族中子弟一人一边将我缚了。
那蒙枝似乎心情大好,眉开眼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唤作潋滟,也果然潋滟得很的公主,也点头道:“婚期不急,只为防这个也跑走,还是先将她带回不死山的好。”
他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此下不跑,更待何时?
正欲化了原形逃跑,却不想自己是和谁斗呢。
族里计谋最甚的便是阿娘,事情都是由她做主的。她对我们这双儿女更是了解的很,我这念头未动,她便已经知晓。
只我这后知后觉的,等要化形才发现,手腕上竟然不知何时被拷上了锁仙铃。
不可思议的盯着阿娘的脸,她却不来看我,对着不死山的那三位继续道:“如今,斯生这孩子便jiāo给你们了,至于详细的事,咱以后可以慢慢商议。”
那蒙枝与司寒自是笑得得意。
那潋滟公主更是勾了嘴角看我,那副模样,不禁让我软了小腿肚。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这被阿娘耍手段缚了,只想拼得个鱼死网破,大不了靠了蛮力,毁了屋子,逃到阿念那厢,便也安全了。
却不想,阿娘这时候传音给我,殷殷切切的道:犼儿,阿娘自不会害你,不多久便寻了你阿弟来换你的,为了族里,你且忍一忍罢。
阿娘叫着我这rǔ名,又是这番情深意切,这再而衰后,哪里还生的出逃跑的念头。
只巴巴的望着阿娘的脸,她却仍然不看我。
叹了口气。
这事着实荒唐。
大约是我活这么久,第一荒唐的事了。
想当初我闯了祸,若不是阿娘跪着给那位上神求情,我这命怕早也没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违抗她的。
想来,阿娘说得也在理。
这公主本求的是我那阿弟,凭着阿娘的手段,自然是能捉他回来的,到时候往不死山一送,这潋滟便自然又是我弟媳,我便自然,又是个自由身了。
那蒙枝大约是见着我放弃了挣扎,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潋滟仔细端详着我,亦也很是满意的模样。
那司寒见着自个儿女儿满意的模样,终于也满意了。
阿弟哟,可不是老天为着那恶搞的名字,让阿姊代你受这番劫难?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发现个不大不小的BUG,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