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就绣这么一朵花,孤零零的多难看啊。”
“你这是出嫁,不绣花,那要秀什么?”
“不管不管,反正这个不好看。娘,重新给我绣一个嘛”
“你这丫头,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你现在让我给你重新给你绣哪里还来得及了?”
“娘娘最好了嘛”
“你这丫头,重绣肯定是来不及了,这样吧,要不我给你绣凤穿牡丹,你看行不行?”
“好!娘,你说后天我要嫁的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很英俊,个子会不会很高?”
“大姑娘家没羞没臊的,你这回能嫁进王员外家,以后也算是能过上好日子了。不用再跟着娘吃苦受累了。”
“娘,我要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傻丫头,竟说胡话。嫁过去了你就是王家的人了,心里记着娘就好。能看你嫁了个好人家,我也对得起你早去的爹了。”
“娘,娘你别哭啊!娘!”
“乖,娘这是高兴的。哎呀,要秀凤凰翎毛的金色丝线没有了,你明天早上上集的时候,记得买两卷回来,我先从别的地方开始绣吧。”
“我现在就去”
“天都快黑了,明天再去吧。”
“我很快就回来,娘你等我”
夏日傍晚的残阳像是鲜血一样浇灌在这小小的茅草屋上,枯黄的茅草像是快要被这光线照的灼烧起来,发出阵阵轻微的断裂声。
扶着木门看着那在余辉下渐渐远去的身影,密布着皱纹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手中那尚未成型的轮廓,在鲜红的绸缎上仿佛是一直展翅y_u飞的凤凰,即将冲上九天之中旋舞翱翔,再也不会回来。
混浊的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一滴滴滑落,看着那已经消失在巷口的身影,妇人攥着手中的绸缎慢慢转过身,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回了屋里。
天,渐渐的黑了。
吴邪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伸手一mo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枕头竟然都湿了一块。
到底是做了什么梦能让自己哭成这个德行啊?使劲揉了揉眼睛,吴邪打着哈欠转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朝阳,动作突然僵滞了下来。
自己昨天晚上,应该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了吧。自从出了那次事故之后,虽然有一阵子自己确实能看到不少不该看的东西,但是像这几天这样经常看见同一个,却还是第一次。
以往只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万事大吉,可是这回自己都装到这份上了,怎么她还是老往自己眼前晃。而且这么说来的话,昨天在店里的事情,八成也是她搞的鬼。
吴邪郁闷的抱着被子哀嚎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女 ‘人’,要让她三番五次的找上自己。在心里默念了n遍‘我什么都没看见’,吴邪这才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跑下楼。
已经坐在窗边吃着早饭的张起灵听着吴邪丁玲哐啷的动静,微微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自从吴邪在这里住下之后,这间不知道寂静了多久的屋子,竟然也慢慢的变得吵闹起来。虽然大多数的时候这些声音的来源都是吴邪一个人。
“小哥,早安。”拉开椅子坐下,吴邪拿起桌上的煎饼毫不客气的啃了起来。
放下手中的豆浆,张起灵只觉得一阵刺鼻的味道从吴邪身上穿了出来。带着些血腥和难以忽略的腐烂味道,让对面活生生的人就像是具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尸体。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死气。张起灵有些疑惑的思忖着,昨晚那女鬼虽然没
有听自己的警告仍旧徘徊在寒舍外,但是也依旧是远远的观望而已,吴邪虽然在别的地方可能和她有过接触,但是死气也不应该这么强烈才对。
降妖伏魔什么的并不是自己的工作,张起灵轻轻揉着眉心,但是要是让吴邪死在寒舍里,等那个该死的黑瞎子回来,又得听他没完没了的罗嗦。早知道有些事情,就不应该告诉他。
“小哥,我去上班了啊。”默默的吃完了早饭,吴邪看着一大早就冷着脸的张起灵,估mo着他是终于得问自己要钱了,脚底抹油正想先开溜,却听见他在身后叫住了自己。
“吴邪。”
自己在这儿住了都快一个星期了,这还是张起灵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短短的两个音节带着些上扬的尾音,低沉淡漠的嗓音里虽然没有任何感情,但是听上去却说不出的好听。
“额,小哥,怎么了?”吴邪转过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起灵,疑惑的问道。
“把你的包给我。”张起灵说着,不等吴邪的动作,便起身直接拽过了吴邪的背包。
“诶?”难道看自己没钱结账就要明抢了么?吴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张起灵把自己的背包掉了个个,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的掉了一桌子。“靠!老子的相机!”心疼的窜到张起灵面前
抱起桌上的相机,吴邪边仔细的检查着机身上有没有磕坏的地方,边有些不悦的说道,“小哥你这是干嘛啊?”
皱着的眉头在看到桌上的东西之后并未舒展开,张起灵看着那一桌子七零八碎的都是和摄像相关的杂物,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奇怪。
莫名其妙的看着张起灵的脸就跟冻住了一样,吴邪把桌上的东西又都塞回了背包里。“小哥,我都说了,等到我的卡一回来就把钱截给你,我不会赖账的。”
难道吴邪和那女鬼真的有什么关系,才会让她这样下定了决心要至吴邪于死地?张起灵抬起头看着明显有些不高兴的吴邪,淡淡的说道,“带我去你上班的地方。“
“!!!”敢情这张起灵是真的把自己当时吃白食的了啊?!吴邪恶狠狠的瞪了张起灵一眼,一言不发的大步走出了门。
迈着大步气鼓鼓的吴邪并没有看到,在自己迈出寒舍大门的那个瞬间,一直徘徊在不远处的那个女人似乎散发出了一种名叫愉悦的气场。而在她看到尾随着吴邪的张起灵后,愉悦在瞬间变成了愤怒,而那一地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鲜血,顷刻之间变成了浓稠的黑色。
虽然店铺的老板最开始对吴邪带来的这个没有表情的闷油瓶很是不满,但是当他发现只要张起灵往门口一站,店里的女xi_ng顾客就会马上增多后,便笑容满面的招呼着张起灵不要客气随便坐。
吴邪郁闷的整理的货架上的衣服看着张起灵坐在门口,手中的鸡毛掸子恨不得能直接敲到他脑袋上去。自己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头一回这么被当成骗子。亏得自己这些天还一直觉得张起灵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人不错,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日上三竿之后这条古老的街道渐渐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五一长假到来,全中国的所有景点都已经被人给堆满,就连这小城市里的小巷弄也没能幸免于难。
平日里总是透着些凉意的街道在此时也因为有人变得燥热起来,张起灵靠在店门口的柱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吴邪和其他店员忙的热火朝天。
自己已经说不上来有多久,没有好好这样看一看寒舍外面的天空了。转过头看着巷道顶
上的那一线天,张起灵在耀眼的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样明媚的灿烂的阳光,对自己来说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笑声和交谈,张起灵头也不回的继续看着天空。自己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管过一个陌生人的闲事了。黑瞎子云游之后自己已经忘记过了多久,每天坐在寒舍里看着
日升月落,偶尔会有住客来,却也会在看看自己之后就摇摇头走掉。吴邪,还是这些年来第一个住进寒舍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房客就这么会惹麻烦。也罢,就当是给自己打发打发这漫无边际的时间吧。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在店铺斜对面飘忽不定的女人,张起灵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女人死了也有几百年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支撑着她在阳间停留这么久?
“exc?”正思索着,张起灵的面前走来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虽然是女xi_ng,但是高挑的身材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高那么几厘米。
“yescan i you?”眼尖的老板在张起灵刚要转身的瞬间,就把吴邪给推倒了店门口。瞟了一眼身边仍旧面无表情的人,吴邪热情洋溢的和外国友人打着招呼。
“i want to buy a bell,as auvenir”不知是欧美哪个国家的发音,带着些很重的卷舌音。
“just a mnt”吴邪笑笑,转身对老板问道,“老板,她说想买件肚兜做纪念品,咱们店里有么?”
“肚兜?小吴你告诉她,让她去三马路上的第一家店,那儿是专门卖肚兜的。咱们这儿只卖旗袍和唐装。”老板有些失望的说着。
复述了老板的话,吴邪目送着那女巨人走远,瞟了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张起灵,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不过说起肚兜,自己前两天不是还在仓库里看见了一条么?吴邪走到老板身边疑惑的问道,“老板,咱们店以前也不卖肚兜么?”
“不卖,怎么了?”
“我前两天整理旧货的时候,明明看到箱子里有一条来着。”吴邪回想着那副凤穿牡丹的刺绣,莫名的觉得好熟悉。
“可能是以前进货的时候不小心带着的吧,怎么了,你喜欢?”老板看着吴邪y_u言又止的样子,慷慨的挥了挥手,“你要是喜欢,就把它找出来拿走吧。也算是个不错的纪念品。”
“我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肚兜啊,不用不用”赶紧摆了摆手,上次收衣服的时候就没看见那条肚兜,自己这几天还担心老板问来着。不过现在看来,要是真的丢了,应该也不打紧了。
过了正午,游人们吃饭的吃饭午睡的午睡,这条街道终于难得的安静下来。吴邪坐在铺子对面的馄饨摊上,头顶上的阳光已经变得毒辣的像是到了仲夏。食不知味的吃着那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小馄饨,吴邪瞟了一眼仍旧靠在店铺前的张起灵,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两个人虽然平时确实交流不多,但是好歹也算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个星期了。自己都没怀疑他是黑店掌柜,他凭什么觉得自己是骗子,还非要跟到自己打工的地方?
闷闷不乐的消灭了两碗馄饨,吴邪本来就有低血糖的毛病,再加上在露天的摊子上被正午的阳光晒了小半个小时,站起身的瞬间,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手还没来得及扶上桌子,就已经脚下一软倒了过去。
丁玲哐啷,木桌上的瓷碗顺着吴邪的手,无力的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啪——”土黄色的瓷碗在瞬间摔成了碎片,妇人原本就佝偻的身子现在已经紧紧的在地上缩成了一团。黄泥地上的灰尘低低的扬起又落下,留下一片凌乱的痕迹。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搀扶到官府的,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究竟在说些
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在家等着女儿买丝线回来。
后天就是女儿成亲的日子里,自己要给她绣一副她喜欢的凤穿牡丹,让她穿着高高兴兴的嫁人。
对,自己现在应该在家里绣花,对,绣花。
妇人像是没有听见里长的话,沟壑满布的脸上只剩下呆滞的神情。她愣愣的看着那两卷染了些血迹和污渍的金色丝线,疯了一般的从衙役手里抢了过来。
女儿去买丝线了,这是女儿买的丝线。可是女儿呢?我的女儿呢?!她明明说让我在家里等她回来,我的女儿呢?
围在官府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于心不忍的唏嘘着,看着站在公堂上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的妇人,听着她渐渐凄厉的哭喊着问她的女儿在哪里,都有些心酸的摇了摇头。
她已经疯了。
紧紧的攥着那两卷金线冲出了点了火把的衙门,她在黑夜里没命的狂奔着。女儿把丝线买回来了,可是女儿却不见了。这个调皮的孩子,肯定又在和自己玩捉迷藏了。她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回去绣好了那副凤穿牡丹,那她就一定会忍不住笑着跳出来的。
一定的。
跑掉了鞋子,跑散了发髻,跑乱了衣衫,妇人茫然无措的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奔跑着,尖锐的沙砾把她的脚掌划出了道道血痕,可她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披散着头发在夜色里不停的奔跑着。
猛地推开木门,幽微的烛火还没有熄灭,穿着丝线的银针静静的别在艳丽的红绸上,像是在等待最后那一簇金色的翎毛。
慌乱的往针眼里穿着金色丝线,可是颤抖个不停的手却连针都握不紧了。她就着烛火不停的尝试着穿线,双手的指尖被针头刺得鲜血淋漓,血珠顺着那金色的丝线慢慢流淌着,染红了整整一卷线。
终于穿好了那已经变成了鲜血一般的丝线,她拿起桌上的那块红色绸缎,念念有词的开始飞针走线,原本就已经是艳丽如血一般的绸缎,在她十指的鲜血浸染下,竟变成了暗暗的黑红。
就快绣好了,你再等一等,娘马上就要绣好了。
天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已经满是血污的妇人就着照sh_e进屋子的第一缕朝阳,心满意足的举起了手中已经完成的刺绣。蓬乱的头发混杂着手指的鲜血黏在脸上,过度使用的眼睛也已经变成了血红。
她慢慢的转过头,微微笑了起来,招了招手,慈爱的说道,“来,娘帮你把肚兜系上——”
猛地睁开眼睛,吴邪只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一片。愣愣的看着那片雪白的天花板,吴邪只觉得自己的记忆混乱的就像是一团找不到头的线。
线?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梦?为什么会在想到线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这么难受?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么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梦的内容了呢?!
紧紧的皱着眉头,吴邪晕晕乎乎的转过头,却被坐在床边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张起灵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刚才好像是因为低血糖晕了一下,可是怎么就回到寒舍了?张起灵这个闷油瓶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屋子?
“小哥,我怎么了?”吴邪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像是大哭过一样。
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头,猛地掀开了盖在吴邪身上的被子。
“诶?”莫名其妙的看着张起灵的动作,吴邪还来不及拽住被子,整个人就已经暴露在空气之中。恼羞
成怒的正想把被子抢回来,吴邪却在看到自己身子的瞬间僵在了床上。
视线里,那件自己以为弄丢了的红色肚兜,正紧紧的系在自己的腰间。而上面斑驳交错的暗红在□着的皮肤映衬下,已经变成了一块块墨迹一般的颜色。肚兜的正中央,一条栩栩如生的凤凰翱翔于一朵艳丽的牡丹之上,而那额前的翎羽,竟是如鲜血一般的红。
吴邪愣愣看着身上的肚兜,目瞪口呆的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起灵,脑子里的n个问题在瞬间全涌到了嘴边。无力的开合两下,吴邪选择了看上去最没有意义,却也是最能够逃避现实的那个。
“小哥,你干嘛把我的衣服脱了,还给我换上这肚兜——”
张起灵拿起椅子上吴邪的衣服递给他,淡淡的说道,“衣服是我脱的,但不是我换的。”
“啊,哈哈,是么——”
看着吴邪笑得整张脸都僵硬了的样子,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窗外如血般的残阳,回答了他刚醒来时的那个问题。
“吴邪,你被鬼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