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 / My Fair Youth》作者:罗开
欧风系列。中篇。
主要人物表
(按出场/提名顺序)
莱昂茨奥?塞莱斯蒂诺?格林纳瓦
Leonzio Celestino Gr?newald
克里斯蒂娜?格林纳瓦
Christiane Gr?newald
弗洛雷?格林纳瓦
Florian Gr?newald
路德维希?沃夫贝格公爵
Ludwig (Lodewijk) Duke d’Wolfsberg
柯特?海尔曼
Kurt Hermann
露西亚?若谢罗
Lucia Rosiello
安娜贝拉?玛丽亚?若谢罗-格林纳瓦
Annabella Maria Rosiello-Gr?newald
卡罗格雷?卢西奥?特兰提诺
Calogero Lucio Trentino
洛伦佐?嘉佩托?特兰提诺
Lorenzo Agapeto Trentino
苏珊?萨森堡博士
Dr. Susanne Sassenburg
1
莱昂?格林纳瓦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景象是一双鞋子,在他面前半米不到的地方。一双漂亮的、看起来气势汹汹的鞋子,黑色和金色jiāo织的带子一路jiāo缠,边沿包裹着闪光的鳞片,像某种危险的爬行动物……鞋头和鞋跟都像锥子一样又细又尖,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在木板上gān净利落地凿出一个dòng。
他的视线突然有点儿模糊,好像有什么液体流到了眼睛里。莱昂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顿时感到脑袋里一阵剧烈的牵痛;伴随着这个举动,一股冷冰冰的东西从头顶流了下来,又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等等,为什么会在地板上?
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这回的视野清楚了一些:他发现自己四肢着地趴在地板上,面前是一大滩水,脸颊和头颈里都有什么东西在直往下淌, 顺着头发梢儿滴零滴落。
“克里斯蒂娜。”他低声嘟哝。
那双闪闪发光的鞋子向他挪近了两步。紧接着,又有一大片冰凉cháo湿的玩意儿落在他脑袋上——莱昂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哆嗦着,想要躲开那道水柱,可手脚一时全然不听使唤,仿佛第一天刚刚变成了甲虫的格里高利一样翻不过身,只会得在地板上团团乱转。
“我说,蒂娜,亲爱的堂姐,你就不能用更好一点的方式叫我起chuáng么?”莱昂好容易找回了呼吸和对手脚的控制,勉qiáng在地板上坐了起来,把一只手放到了额头上——他得承认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令他的眼睛和脑袋都相当痛苦。
“我能。”克里斯蒂娜说。“但我压根儿不认为你值得更好的方式。”
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穿着雪白的丝绸小外套,一条金色的腰带——和鞋子的颜色相得益彰——益发衬托出底下修长飘逸的裤装,看起来好像刚从哪本时装杂志的封面上走下来,艳丽夺目,一切细节都美妙动人:只除了她手里拿着一个五升装的塑料滤水壶这件事以外。
莱昂胡乱捋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感到身上阵阵发冷,他低头向自己身上看去,终于发现了原因所在:他没穿衣服,光溜溜地坐在地板上。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chuáng上:那张两米宽的chuáng垫上凌乱不堪地堆着三四个枕头,几个不同形状的抱枕,一团皱巴巴的彩色开士米薄毯和一条羽绒被——一大半耷拉到了地板上。莱昂情不自禁地伸手把那条被子拉起来,又往chuáng底下溜了一眼。
谢天谢地,没有任何人在chuáng上……或者chuáng下。
他松了口气,感到脑袋里兀自昏昏沉沉,有一根线——或者许多根线——绞住了那里面的神经和血管,动一动就勒得生痛,说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处在目前这个位置上,以及克里斯蒂娜为什么会一大早(好吧,也许并不是很早)站在他的公寓里。
他求救也似地看向克里斯蒂娜。
“如果你是在找你昨晚的艳遇对象的话,看看这个会比较有效率。”她啪地把一卷纸丢在他面前。
莱昂向前爬了两步,忍住脑袋里的又一阵牵痛,凑过去看那份花花绿绿的报纸。摊开的那页上,一张巨幅照片占据了版面的一半:虽然光线一塌糊涂,还是能看得出是在一间迪厅或者夜总会那种地方(廉价的红绿氖光灯,他想),一个二十来岁的褐发男人,身上空无一物,只脖子上系了一条花哨的萨尔瓦多·菲拉格慕 丝绸细领带,一手拿着红酒瓶,而另一只手正搂过了旁边一个满头金色鬈发的人(背对观众,看不出是男是女)接吻。
莱昂说:“说实在的,我觉得我比他好看一些……”他抬头看了一眼克里斯蒂娜,努力露出他最讨人喜欢的笑容:“这张照片看起来不是很像我,不是吗?我们完全可以否认说……”
“但愿弗洛雷也这么认为。”克里斯蒂娜冷冰冰地说。“但我不认为他会认不出你——特别是当他看到他送给你的圣诞礼物有幸成为了你身上唯一留存的布料之后。”
“我明明有穿着裤子。”莱昂忿懑地抗议。“他们拍的这个角度看起来我好像全/luǒ着的一样。这些该死的小报记者一点新闻操守也没有……”
“他们做的不是新闻,是丑闻。”克里斯蒂娜说。“而你就是提供他们养料的人。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鬼上了你的身,你要做出这种事来?”她用一只涂着金色蔻丹的指甲大力戳着照片上那两个凑在一处的脑袋。
莱昂努力地在脑海中回想那几个断片似的画面。
“那只是开个玩笑。那个小鬼,”他喃喃地说,脑中浮现出那张秀丽的、害羞拘谨的男孩的脸。“他说他从来没去过大学生俱乐部,也没去过酒吧间,怎么可能……真是个可笑的、可怜的小书呆子……”
克里斯蒂娜脸上的表情阻止住了他下面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莱昂感到紧张起来,吞了口唾沫。
“上帝,我不会真的上了他吧?”
克里斯蒂娜用她最轻蔑和鄙视的眼光瞟着他。
“他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她口气冷淡地宣布。“如果你真的上了他的话,现在你就该在警察局里了。”
莱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也不记得有那回事。”他心虚地加了一句。
“你得庆幸这张照片没拍到他的正脸。否则我们的麻烦就不只是禁制令这么简单了。”
莱昂愣愣地看着她:“禁制令?”
“老天,你忘记了他是谁吗?”克里斯蒂娜嚷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从品酒会里偷偷带走的人是沃夫贝格公爵!”
莱昂感到脑袋里的那些线又抽紧了起来,一牵一牵地疼。“沃夫贝格公爵……”他有气无力地嘟哝。“他好像的确是那么说来着……可我以为那是个绰号,怎么可能有人叫那种名字,灰láng公爵 !听起来好像滑稽嘉年华一样,或者像我们家里农收庆典上的洋葱国王和苹果公主……”
克里斯蒂娜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要用她那双鞋跟(或者鞋尖)在莱昂胸膛上开出一个dòng来。
“他是比利时国王的表侄!”
莱昂又吞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他可怜巴巴地说。
“——那个,比利时现在还有国王吗?”
克里斯蒂娜从他面前走了开去,在屋子里快步逡巡——她那气势令莱昂顿时起了恐慌,以为她打算找根火柴把他这里点着了。在哒哒的脚步声里他听见她在低声自语:“我不能容许自己进入到这么低等的谈话里去。”一件衬衫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罩住他的脑袋。
“穿上衣服。”她命令道。
莱昂乖乖地拉开衬衫往自己身上扣。
“我只是亲了他一下。真的,我不记得有做过别的……”
“你带他去了‘老麻雀’那种地方,然后脱光了衣服搂着他跳舞,当着一百五十个人的面——亲了他。”克里斯蒂娜说。“而且要不是柯特及时赶到,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要把一条卷叶子烟塞到他嘴里去了。”她把一条内裤劈面丢了过来。
“哦柯特……老好柯特。”莱昂用力揉搓着自己的额头。“我希望他有把我抓住了送回来……”
“他有抓住你。而你马上吐了他一身。柯特、安德烈和我三个人合力才把你这个疯子运回公寓。我恐怕这回连公司的车都得送去清洗。”
“……哦。”
“莱昂,虽然你一向没什么底线,可是向未成年人塞大麻烟……你是彻底jīng神错乱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他是荷兰人,那地方大麻不是都合法么?
“比利时人!”
“……好吧,比利时。”他费力地把内裤往腿上套。“那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家里里管得太严了对他没好处,年轻男孩子需要一点点放纵,以松弛荷尔蒙的压力。”
“我看你自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在放纵,令我怀疑你的身体里有一个荷尔蒙的废弃场,源源不断地产生废料,污染环境。”克里斯蒂娜说。她锐利地盯视着他:“你在昨天的品酒会开始的时候就嗑高了,不是吗?”
“只有一点点高,两块……五块烤饼gān而已。”莱昂无可奈何地承认。“我忘记了六点钟有品酒会这个安排,直到备忘录闹钟响起来……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克里斯蒂娜瞪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间一角里忽然有个声音滴滴地叫了起来。
莱昂循声而去,在一个枕头下面找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蓝光里,他看清了上面的字,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股东会会议!天,蒂娜,现在是几点?”
“时间在你的手机上有显示。”克里斯蒂娜冷酷地说。“会议十点钟开始。你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正好够你一路小跑着去公司。”
莱昂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不可能!”他呜咽着说。“蒂娜,最最亲爱的,你知道这不行,我不行——在这个时节点儿上我没法儿到我老哥面前去。弗洛雷这会儿一定刚刚看过了安德烈递上的早晨简报,然后等我走到公司,走进那个会议室,正好赶上他酝酿的怒气达到了极点:嘭!他会徒手把我拆碎,就像那个什么飓风把日本的那些纸板房子都拆成了碎片那样。”
克里斯蒂娜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但是你必须去参加那个会议……”
“叫柯特去参加!”莱昂叫了出来,仿佛溺水的人攀住了救生圈。“他有我签的授权书:无限期的,全权的,免除了自我jiāo易限制和利益冲突的那种。柯特一直都代表我——我都不记得上次参加股东会会议是在什么时候,而柯特什么都知道……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都比我更合适去开会。”
“柯特不会参加今天的会议。”克里斯蒂娜说。“今天的议程里有家族私人事务。你在议程上签了字保证一定会亲自出席。”
莱昂愣愣地看着她。“什么议程?”
“看在上帝的份上,莱昂,上个月弗洛雷递给你议程的时候我也在场!我看着你签的字!”
“……好吧。”莱昂说。他脸上茫然的表情表明,他对此根本一无所知——抑或是在红酒、金发男孩、卷叶子烟和烤饼gān之间忘了个jīng光。克里斯蒂娜开始在她的脑海里想象打地鼠的游戏——每一个地鼠都长着莱昂的头。在狠狠地打下去七八个地鼠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
“我是不是还得先去洗个澡?”莱昂眨巴着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问道,看起来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
“现在来不及了。你给我把裤子穿上,我去给你拿文件夹。”克里斯蒂娜简断gān脆地说。“而且你忘记了么?昨天夜里你就已经洗过了澡。”
“哦?”
“我和安德烈他们把你弄回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基本上听不懂人话了:兴高采烈,像个白痴一样,还唱着狮子王里的歌。所以只能够把你搁在浴缸里,拿冷水龙头给你好好浇了一顿。”她两手插在腰上,胜利地看着他。“——我的主意。”
莱昂有点明白了过来。“……所以我今天早上才这么一丝/不挂地醒来?”
“当然了。你难道还指望我给一个一米八的智障小孩穿睡衣?”
“当然不。”莱昂夸张地举起双手。“感谢您,我的玛丽?波平斯阿姨 !”
2
莱昂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弗洛雷·格林纳瓦正在和克瑞曼——他们的大伯理夏的律师和代理人——低声说着什么。因此莱昂得以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溜到最靠近后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打量四周,发现差不多所有人——或者说,本地主要律师行的代表——都到齐了:老方利,“方利和合伙人”的主事,霍斯特叔叔的律师;红发丹妮,“韦斯特博士事务所”,同母异父的姐姐索菲娅的律师;费舍和拉马尔,“勒夫、巴克曼和拉马尔事务所”,艾尔玛姑婆的律师(她总是同时雇两个律师);斯派克,梅兰妮和范尼两姐妹的监护人和律师……所有的人都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打着领带。
莱昂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和底下那条打满铜钉、破dòng里露出了膝盖的牛仔裤(腰胯上还有个他某天心血来cháo用CD记号笔画上的死亡圣器图案),感到脑袋里那种隐隐的牵痛又回来了。
“完全看不出这哪里需要我亲自出席。”他暗自低语。“明明他们大家都叫了律师代劳。啊,见鬼,过会儿他们在这里开起法学院同窗会来,说着那些鬼晓得什么意思的行话,我该怎么办?我需要柯特。——他为什么就不能代表我参加这个股东会议?”
他抬起眼光,看向坐在主座上的弗洛雷·格林纳瓦。
弗洛雷·格林纳瓦今年四十岁,比他的异母兄弟莱昂大了十五岁有余。对于莱昂而言,弗洛雷代表着神圣的三位一体:父亲、兄长和教父。毕竟他的父母在他出生没多久就相继去世,自打莱昂有记忆的时候起,弗洛雷就几乎是唯一的权威存在。他是一家之主,三个孩子(算上莱昂是四个)的父亲,执掌着整个若谢罗-格林纳瓦家族的联合公司集团,身兼最大股东和实际经营管理人。除了他的妻子,安娜贝拉·若谢罗-格林纳瓦,莱昂想不出任何人有成功挑战过他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