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dàngdàng的教室里,一颗橙huáng色的灯泡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辉
仔细看去,教室也不是空无一人。
第二排第二个座位上,正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
他的背挺得笔直,写字时微微偏过头,露出完美的下颌线。
他左手握笔,正在物理试卷上随意的写写画画,笔尖与纸张摩擦,沙沙的响声衬得教室越发安静。
良久,他听见教室外的走廊传来什么声响。
正好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他放下了笔,并且把笔仔细的放在一个深蓝色的布质文具盒里。
那文具盒很小,与其说是文具盒,不如说是个保护套,仅仅能容纳下一支笔的保护套。
他把文具盒收进了书包夹层。
沈行做完这些,便把目光投到面前的物理试卷上。
公式字符密密麻麻地铺了所以答题区域,那些字写得很工整,虽然说不上很好看,但至少是阅卷老师喜欢的类型。
但是字体都挤在了一起,看起来并不是很赏心悦目。
他把所有解题方法都写了出来,并且分别用序号标号。
他还记得自己高一初次上jiāo这样的作业的时,老师眼里混合的震惊与赞赏。
不过现在没有了。
高二来的老师劝他改掉这个习惯,纵然言辞恳切,但对沈行来说,仍然是废话。
他不是在什么事上都不服管,也不是习惯了我行我素,他只说觉得他没必要听。
“沈行!”这边沈行已经想了许多事,那阵响声终于到了门口,一个男生走了进来,在走进来之前,他把门推得猛得撞到墙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沈行只觉脑子里的筋狂跳了一下。
“有病。”沈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骂道。
他骂人的时候并不像在骂人,无论是他的表情,声音的大小,还是他说话的语气。
刚才的那句话,他说时根本没有倾注任何感情,因为他懒得用感情。
沈行骂人就是骂着玩,骂得自己都不开心了,还骂个球。
“你的物理作业……”
“桌上。”沈行提包起身,越过那个男生,而后走到了门口。
沈行并不转身,继续说:“宋远,你可以把他带回去看,明早记得还我。”
宋远听后皱了皱眉,明显心情不太好,他看也没看桌上的作业一眼,面朝沈行道:“你去哪?”
沈行能感觉到对方话里的急切,现在对方心里肯定憋火得不行,沈行很开心。
“你猜啊?”沈行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走了,只留给宋远一个背影。
宋远盯着门槛看了一会儿,他倒不是确认人是否真走了,只是……
他把目光移到了试卷上。
果然写了所有解题方法,有的题目需要示意图的但是没位置写了,还贴了便利贴。
真是从未变过啊。
那些明huáng色的便利贴动了动,仿佛蝴蝶煽动翅膀。
没有关窗。
他走到窗前正要抬手,一低头,便瞄见了道路上那个熟悉的人影。
沈行一手插兜,另一只松松垮垮的提着包在腿边晃来晃去。
虽然背影看起来很不成体统,但他走路的轨迹却是条笔直的线。
这是宋远第一次注意到沈行的走路方式。
他有时候觉得他这个弟弟很荒唐,说话做事常常戳人痛处。
然而有的时候,沈行的一言一行又很规矩,沈行总是那么矛盾。
-
沈行正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现在是晚上十点多,路灯仍然亮得尽职尽责。
沈行看着面前空旷的路,无缘无故地嗤笑了一声,声音被夜风chuī散就像从没出现过。
曾经有人答应一辈子接他放学,如今已食言四年了,说好忘记了天打雷劈的,不知现在还是否安好。
在到达校门口时,他照旧和门卫的老大爷打了声招呼,那老大爷问他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早。
沈行愣怔片刻,忙不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今天确实是比平常出来得要早一些啊,瞟时间的时候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原来是他的生日。
沈行温柔的笑了笑,迅速地出了校门。
他眼里有些濡湿,视线变得模糊,他擦了擦眼后站定在街边的路灯下,整个人虚靠在路灯上。
等了好一会儿,绿灯总算是亮了,他走过斑马线,本应该转个弯到租借的房子里。
结果他鬼使神差停到了一个酒吧前,酒吧的规模不大,人却多。
从沈行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出里面严重的光污染,沈行转身的动作停下,迟疑片刻后进了这灯红酒绿的迷幻世界。
里面确实和他想象得差不多,群魔乱舞,空气里飘散的酒味让他的鼻子十分不适。
他的目光移到了吧台前,接着他注意到高脚凳上的一个女人,她银白色的长卷发披散着,遮住肩膀和整个背面,露肩的包臀红裙衬得她性感成熟,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能感受到沈行的目光,转身对沈行笑了下。
白净脸颊上的红唇潋滟泛光,眼尾含万种风情。
妆容很jīng致。
沈行一边由衷地赞叹着女人高超的化妆技术,一便像那女人走近。
他不觉得那是异性间的吸引力,只当自己是好奇。
他与那女人隔得挺远,沈行才抬了步子,没接近多少,酒吧里原本激昂的背景音乐忽的变换成悠扬的小调。
仿佛是专门为了他而变换的。
沈行并不在意音乐的转变。
更让沈行在意的是灯暗了好几个调,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沈行对光却格外敏感。
那些小簇的光汇聚起来,忽地打到了沈行身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看来,沈行心里波澜起伏,面上却不显,他仿佛是个瞎子,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表情自然的继续往前走。
那女人挑了挑她的细眉。
沈行来到那个女人面前,却沉默了,他既然是因为好奇才过来看看,如今这女人的相貌已被他尽收眼底,他还应当做什么?
“可以。”那女人开口。
她俯下身子,凑到沈行耳边说:
“您当然可以邀我与您共舞,可惜我并不怎么会。”面前人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他变换了音色。
现在进入沈行耳畔的,是低低的富有磁性的——
男性的声音。
微妙的介于少年与成年人之间的声音。
沈行狐疑了一秒钟,镇定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不过他仍然忍不住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那一眼里,他的目光划过对方脖颈,短暂停留于凸出的喉结,喉结如今正覆着根黑色蕾丝的宽边锁骨链,虽说遮挡得并不是十分完美,但在五光十色的酒吧里,又有长发相帮衬,很难发现。
男人说完便抬起头,嘴唇分离时,他意味不明地吐了口气。
“你好,我是孟闲。”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把肩上的头发往脖颈处拢了拢,蓬松的银白长发很快就遮住了原本的蛛丝马迹。
沈行对于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他也没资格有意见。
倒是孟闲旁边,吧台另一侧的金色短发的少年像是被惊吓到了,大喘了一口气。
沈行嗯了一声,他没有陌生人见面第一眼就jiāo换姓名的习惯。
孟闲没说什么,他忽地起身,动作颇为冒犯地揽来了沈行的腰。
沈行比对方低上一个头,身高上的劣势使得他整个人陷在孟闲的身躯里。
沈行本来是要推开的,但在即将动作的前一秒,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力气便散开了,他自然无比地把头埋了在对方胸口。
沈行身上打的那簇光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一向不屑于用面部表情来表达情绪的沈行难得地皱了皱眉,因为那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滑到了他的胸前。
这显然已经越了沈行的警戒线。
“高中生?”有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沈行身体僵硬了。
“宝贝,你学生证要捂不住了。”孟闲小声说。
沈行进来时倒是没有故意掩饰自己是个高中生的事,学生证也大大方方地挂在脖子上,进来时可能刚好是背面露出来了。
至于校服,他没有穿。
孟闲不怀好意地拉了拉他的学生证,沈行感到后脖子被勒得发疼。
“……”
“你有病么?”
这厢孟闲已经把他拖到了酒吧的角落,yīn影中行忍无可忍才放了粗话,他对陌生人向来礼貌。
孟闲闻言,仿佛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他松开了扯着沈行学生证的手,同时放在他腰上的手也松开了,但嘴上却仍然没个把门。
“宝贝,下次别来这了。”孟闲扬了扬银白色的卷发,黑色的蕾丝锁骨链重见天日,显得整个脖颈修长且白皙。
孟闲露着这样的脖颈对沈行眨了眨眼。
沈行没兴趣接收孟闲的媚眼,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
接着他说:“与你无关。”
沈行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酒店。
孟闲看着沈行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回了原来的位置。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孟闲转头看着洛复,假笑:“不约。”
洛复揉了揉满头金色卷毛,有些苦恼,接着他笑道:“我也不约啊。”
“ 好好说话。”孟闲说。
“闲啊,刚才那人是?”洛复在孟闲手里塞了一瓶矿泉水,问。
“他啊……”孟闲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小口,说:“你之前不是总问我这半个月在做甚么?我在他学校门口看他回家。”
孟闲不管身后人的震惊,只自顾自地想。
说来有些神奇,像某些八点档狗血剧里一样,他那日出了洛复的酒吧便见了这小孩出校门,走路的路线像被人比着那么直,他也是闲得慌,一连看了半个月。
洛复犹豫道:“学校?他不会没成年吧?”
孟闲摇了摇头:“应该成年了,我看他出校门挺晚的,看着像高三。”
“高三也不见得就成年了吧?”
“等等就行。”
洛复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他来找孟闲的目的,他凑到孟闲跟前,白皙的手拿着孟闲的手机晃了晃:
“孟闲,你姐刚才给你打电话了。”
孟闲神色一暗。
洛复:“我给你挂了,顺便关了个机,不用谢我。”
洛复早熟悉孟闲和他家里的相处方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结这么大的怨,他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们是jiāo情好,但是前提是洛复不去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
楚恒街道。
沈行走了一段路突然回头。
“姓宋的,你到底要跟多久?”沈行看着面前跟踪他的宋远,嘲讽:“你有毛病么?”
沈行说了这些话,宋远也没有愤怒分毫,他与沈行单方面的遥遥相望。
良久。
沈行要走时,宋远突然道:“你回家一次吧。”
沈行觉得很好笑,这人怎么卑微得像自己欺负了他似的,明明现实是倒转的才是。
“少来恶心我。”
沈行走了。
他到了出租屋,洗漱过后整理了一下书包里的书。
洗漱好盘腿坐在chuáng上时,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思绪总是漂浮不定。
一会儿他想起他住在他以前的矮平房里的光景,一会儿又想起几年前的某个凉风习习的夜晚。
一会儿是刚才宋远在那卖惨的样子,一会儿又想起那个耍流氓的孟闲。
他想他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而后他关了灯蒙头睡了。
夜色沉沉,漆黑的夜空一轮明月,橙huáng色的明亮的光透过半掩的窗照进来,落下美丽的光芒。
沈行做了个梦,梦里他蹲在老家的门前,蝉鸣阵阵,还有清脆的鸟叫。
他在门前的土地前拿了草根一下下的掏蚂蚁窝,忽然有个少年撞入了他的眼帘。
唇红齿白的一个jīng致少年,沈行打量他一身的衣着,就觉得他与这小乡村格格不入。
“你好!”那个少年说:“请问杏子巷怎么走?”
沈行愣了愣。
那少年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行其实不是没听清,他只是被这个少年的声音惊到了。
他的普通话好标准。
那一刻沈行心里全塞满了这个想法。
“杏子巷?这里就是啊。”沈行扔了手上的草根郑重其事道。
黑黝黝的眼睛殷勤到发光。
少年心道不好,怕不是被坑了,杏子巷就是这个鬼地方?
他极目四望,除了身后他下来的那条公路,连其余现代文明的影子都没有。
“这里是杏子巷?”他迟疑道。
“嗯!”沈行重重的点头,回答。
少年听了终于敢肯定他是被坑了,他母亲送他来乡下,说是有个田园风格的绘画展,他还奇怪为啥要办在这地儿。
“那沈楷是……”少年扶额问。
沈行说:“是我爷爷啊。”
少年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酷黑色行李箱上,晃dàng着长腿绝望的望天。
半晌他缓缓地吐出一个音节。
“艹。”
还好他很快调整好心情,开始思索对策,家肯定是回不去了……
他揉了揉满头黑色卷毛,好看的眼珠转了转,问沈行自己能不能到他家看看。
沈行倒是知道不能随便让陌生人进家门,不过长得这么好看的陌生人……
是可以进家门的。
沈行点了点头道:“好。”
沈行惊醒时嘴还张着,那个“好”仿佛还在耳边。
他起身太猛,整个头到了月光下,那些明亮的月光分外刺眼,他烦躁地下chuáng扯了窗帘。
整个房间都黑了。
过一了会儿他又神经质地把窗帘拉开了。
沈行靠在墙上,背与冰冷墙壁死死贴着,月光照耀下的手十分苍白,无力垂着时显得死气沉沉,他偏了偏头。
chuáng边的柜子上是他睡前脱下的手表,荧光指针转动着,所有指针聚集到“12”时,他想着他的生日就又这么过了,他都十八了。
果然当时就不该让那个骗子进家门。
他等了四年,心还在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