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傻机器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钦吞下最后一块蛋糕,问:“你是如何定义约会的?”
“一些关于甜、漂亮和心情好的东西。”
这个答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悦了金钦,他笑了一下,手指在R24冰凉的眉骨处摸了一下:“你可以把这当作约会。”
R24有些垂头丧气:“先生,‘当作’和‘是’有区别的——是我猜错了。”
想起早上在实验室的一点进展,金钦把他举到自己身旁,好心情地问他:“如果是约会,你想做什么?”
R24回答得很快:“我想坐旋转木马,吃一支冰淇淋。”
不知又是哪个知识库里的标准答案,金钦知道落城有一家全球最大的游乐场,满足这个傻乎乎却又有些甜滋滋的机器人不是一件难事。
凭借军部首席的身份,他领着R24在晚高峰坐了一圈旋转木马,之后又在摩天轮上对着他舔完了一支冰淇淋。
R24显然非常快乐。
夜幕早垂了下来,金钦手臂上坐着一个因为喜悦而有些聒噪的机器人。他以为自己会很烦,可没想到和机器人简单的对话反而让心情上升了一些。
夜晚的落城饱受光污染的侵袭,早些年还有人奔走呼吁让城市jiāo还夜晚给人类,近年来这样的呼声少了许多。
没有什么多的原因,只是如果连灯都不再亮,人类会更加孤单罢了。
几百米的步行已经达到了金钦的今日锻炼巅峰,他再次利用特权开辟了一条空闲通道让自己回到第三实验室。
实验室人员稀少,在编在岗的人估计也并不十分热爱工作。金钦回去时,整个第三实验室只有他所在的区域还处于工作状态。
他把R24放在手边,在熟悉的算法中随便选了一段。
作为一个天才,金钦在工作时非常专注。
R24认为自己仍然处于激动、迫切想要与人jiāo流的状态,可看着沉浸在茫茫数据中的金钦,他选择了闭嘴。
军部研发的机器人系列并不多,除了金钦主导的前六个系列,只有几个实验室分得了独立命名。
R系列在初创期并不明朗,几乎被腰斩。直到R07,第八实验室才摸到了一些边界,甚至跳出了惯常思维,R系列是军部第一支主打“抚慰”的产品。
以往,这项技术是由民间一家公司垄断的,令人欣慰,军部终于再次从各个方面领先了民用机器人。
R24浏览过自己的历史,目光又回到了金钦身上。
他暗自总结,金钦是一个红色、甜美、làng漫的人类,他在自己的数据库里找不到与之匹配的任何东西,于是擅自创造了一个叫“金钦”的名词。
金钦并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一个新名词,他盯着过去几千个日夜看过的数据,陷入了一段崭新的、迷茫的思考。
事实上,他非常抵触诸如此类的设计,既要机器人保持极高的灵活性,又要将他们的自主权限降到最低。联合政府的拍脑袋官员们今生恐怕都无法意识到,这是一个悖论。
他的思绪转动得很慢。
A系列最初的叛逃非常文明,但最近几次记录显示已经出现了人员伤亡的情况。
所以要从他们的攻击对象入手吗?
简单利落地一刀切显然不行,联合政府与第三自由军的摩擦时刻都在发生,将人类从打击列表撤出同样会让A系列残废。
可是如果加入审核系统,那就不是单纯地识别平民与军人这个技术层面了,这需要更大的数据库,而且几乎不用做太深远的推断,几年内这个方法会非常有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数据库愈深,A系列的识别也就更难,终究只是一时的办法。
金钦在原地愣了片刻,取了杯水又坐回桌前。
感觉到从左边投来的安静的注视,他转身摸了摸R24的金属头骨,重盯住了屏幕。
R24头顶还有人类触摸后留下的温暖,他记录了自己此刻的温度。作为一个抚慰机器人,他的温度要比普通机器人高一些,还可以随时调整到令人舒服的任何温度,但初始温度还是比不过人类。
35度,比平时稍高了一些,R24把这条备注了时间和起因的事件归入金钦的词条。
机器人运行时有轻微的噪音,金钦分了一点关注到R24身上,注意到他刚才自己运行了些什么,便问:“你在做什么?”
应该诚实回答,R24却说:“没什么,先生。”
他的心里迅速闪过一丝后悔,不过金属骨骼显然无法承载过多的表情,他继续说:“先生,您的工作一定很难。”
机器人都看出来了,金钦点了点头,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
他向来是个甩手掌柜,除了工作,其余所有事都jiāo给简柯处理。简柯罕见地不在,他只能自己慢吞吞地收拾。连R24都看出他实在不擅长做工作外的事,小声地在背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金钦问。
“先生,如果让我的同伴帮你,我们可以更早回家。”
我们?金钦直起腰看孤零零立在桌边的机器人,准确来说,他恐怕连八分之一的身体都没有,只有肩以上,还是一半。
——和这样一个丑家伙回家,甚至在一个空间里休息,如果晚上起夜,恐怕都会吓到自己。
在金钦保持沉默的一分钟后,R24意识到自己今晚可能要在这间办公室休息了,他缓慢地调动不甚灵活的脖子,打量了一下“卧室”。
说实话,冷淡得可以,连一个机器人都觉得这个地方过于冰冷了。他眨了眨眼:“先生,真的不考虑带我回家吗?”
诧异于R24的不遵照安排,金钦有些好奇地靠近他,抱着手问:“我有什么非带你回家不可的理由吗?”
“先生,我想您是我的监护人,我出生不足一年,您应当好好呵护我,保障我这个小机器人茁壮、健康地成长。”
狗屁,金钦放下胳膊,抬起终端打算给整间办公室设个安保系统。
“先生,我可以调整我的温度,如果您搂着我睡觉,我想在这样的一个雨夜,一定是非常温暖的回忆。”
金钦早忘记外边下雨了,他往窗外看了眼,没能从一片黑沉沉中分辨出任何可靠的信息。他问R24:“鲁机教你的这些东西吗?”
“我想是陆平锦,陆女士。”
没想到居然是个老熟人,金钦又问:“她教你的撒娇就是这样吗?”
“我们以为是这样,请问是哪里出错了吗?”
哪里都错了,金钦说:“陆平锦36岁了,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也许连暧昧都没有过。她太不懂人间情趣了,你应该换个老师。”
“那么先生一定非常擅长,今晚回家,请您教教我……”R24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用放缓的语气、一字一顿说,“什么是——人间情趣。”
“我想你今晚只能睡在这里了。”
没想到从第一实验室降下来的第一天,居然是在和机器人无聊的斗嘴中结束的。金钦把终端收回内兜,慢吞吞地沿着长廊往外走。
下雨了,他想,估计又要利用可恶的首席特权。还好虽然被迫接受了第三规则,甚至来到了第三实验室,但首席的身份暂时还没有被剥夺。
最后一道门在他眼前滑开,他看见雨中停了辆熟悉的车。
金钦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车上的人也永远像此前无数次jiāo锋一样,迈出了第一步。他抑制住想要后退的想法,向走来的方修盛问了声好。
“听说你从天上落到了人间,来看看你。”方修盛穿过雨幕和他一起站在门口,“第三实验室不为首席准备专用车辆吗?”
“也许他们知道你会来。”
雨砸下的声音顷刻间变得急迫、bào躁,奏成了一曲无比聒噪、但又非常激昂的乐曲。
方修盛捏了捏金钦的手,还翻来覆去看过一遍:“你这双手,创造奇迹,还生得这么美,它有不漂亮的时候吗?”
金钦低头看自己的手,有些粗鄙地说:“爹生娘养,生下来就是这样。”
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会取悦方修盛。
方修盛笑得愉悦,他的嗓音并不难听,甚至可以称得上悦耳,像音质最美的大提琴,在雨夜非常动听。他说:“想你了,一回落城就来看你,今晚去我那里好吗?”
虽说是问句,可他在说话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金钦的手。
金钦感觉坠落后的bào怒直到此刻才升起,一些无法抒发的情绪像被一拳揍扁,此刻正汹涌地策划反击。
他剥离开两人jiāo握的手,插着兜往后退了一步:“不了,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做完。”
没有告别,他在方修盛的注视下,匆匆地回了幽深的长廊。
情绪还在,撕扯着四肢百骸不得安宁,金钦越走越快,“咣当”一声bào力地拉开了实验室的门。
警铃大作之时,被调整后的R24倏地睁开眼睛,从冰冷的金属眼球换作甜蜜的小鹿眼睛不过几秒。他看起来非常开心,笑意舒展地从眼尾蔓延到被拉扯的肌肉,一切在luǒ露的金属骨骼上无比明显。
他说:“先生,欢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