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然把完成好的剧本jiāo给了上司姚洁过目。
安静的办公室里,姚洁一页一页地翻着《重晓》的剧本,他在一旁屏息等待,静静地等待一个答复。
随着厚厚的剧本被盖上,姚洁瞥了乔舒然一眼,淡淡道:“应该能拍。”
“真的吗?!”他的剧本竟然真的能拍成电视剧了?!
“嗯。”
乔舒然压制住内心的狂喜,努力不让自己在上司面前失礼,连鞠三躬:“谢谢姚姐!”
后来,那剧本从开会讨论、立项筹备到后期修缮,乔舒然全程参与。但怎么说呢?他觉得怪怪的。
怪就怪在,姚洁像这剧本的亲妈,而乔舒然只是个帮忙照顾孩子的保姆。明明这剧本是乔舒然创作的,他却完全没有话语权,反倒是姚洁在拍板一切。
不过乔舒然不怎么计较,他想:总不能仗着剧本是自己写的,就对上司的工作指手画脚吧?那得多膨胀。
*
这天是《重晓》的试戏现场,为了选男一。
作为剧本的原作者,乔舒然自然也来到了现场。不过台下评审席里没有他的位置,只坐着姚洁和这部剧的导演。
于是乔舒然只能坐在后排没亮灯的观众席上旁观。
毕竟是自己剧本的选角工作,选的还是灵魂男主陆亭安,乔舒然期待又紧张,还拉上了杜克作陪。
杜克是剧组的服装顾问,比乔舒然早进公司两年,算是他在公司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到场试戏的有五位演员,乔舒然看了前三位的表演,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一号平平无奇,表演犹如一杯索然无味的白开水;二号形象不符,黑得像颗晒焦了的麦子,跟白白净净的少爷形象相去甚远。至于三号……
他演了个什么鬼乔舒然压根就没记住,马景涛式咆哮帝的演法实在辣眼睛,一场戏下来,净听他土拨鼠叫。
乔舒然还沉浸在对前三位演员的比较中时,就听见台前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下一位,四号,宁涵。”
男人从幕布后缓缓走出,眼中盛着独一无二的细碎光芒,立在灿白色的聚光灯下,恭恭敬敬地朝台下鞠了个躬。
多年后乔舒然都还清晰记得,当时那种如遭雷击的感觉。
恍若那个人一出现,便让他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了何为命中注定。
乔舒然以之为剧本男主原型的男生,竟出现在了试戏现场,来试以他为灵感写的戏。
妈的小说也不敢这么编啊。
“不会吧?真的假的?”乔舒然只觉头脑发昏,颅内血液奔腾。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那个男生,眸光颤成被石子打碎的湖面,实在难以置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
怎么会是他呢?! 这不是那天送huáng焖jī的外卖小哥吗?!现在的外卖员还兼职做演员?还是演员兼职送外卖?
在那次见过宁涵之后,乔舒然又接连点过好几次huáng焖jī,但可惜送餐的再也不是同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他久久不能忘怀的人。
宁涵就像偶然撞进他世界里的缪斯男神,受着上帝的旨意,匆匆给他送来一个灵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的乔舒然,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那般,从表情到全身都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很不真实的梦,可这就是现实——
《重晓》里的陆亭安,此刻就站在台上。
宁涵作了一番简要的自我介绍,“导演编剧好,我是来自热成娱乐的宁涵。”他的嗓音很独特,淳厚中不失温润,一听就很有可塑性。
乔舒然对身边的杜克说:“四号的声音挺适合。”
杜克一笑,“才一个自我介绍,评价就这么高啊?”
导演一喊“开始”,宁涵瞬间进入状态,犹如陆亭安附身,眼神恝然而变,气质与前一秒的他截然不同。
此刻的宁涵眼帘半垂,眼神迷离失焦,脚下步伐踉踉跄跄,仿佛真的喝醉了酒,面上蒙着一股慵懒堕落的醉意,迈出的每一步都歪歪扭扭。
不知道为什么,乔舒然忽然紧张得手心起汗,心脏也开始跳得急速,明明试戏的不是他。
宁涵的眼神动作都吸引着看的人一同入戏,乔舒然顿时看见一个深夜在街头买醉的男子,làngdàng颓靡,茫然放纵。
这时,旁边配戏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陆亭安。”
乔舒然:“……”瞬间出戏。
那位工作人员我求求你了,我也不要求你把女主角色演到位,至少带点感情别像苹果手机里的Siri吧?
不过宁涵并没有受配戏人员的影响,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把这句台词接住。他眼神稍有变化,却没有回头去看,好像要故意忽略“女主”这声呼喊。
颠簸不稳地走了两步,他不满那领口勒得慌,用手将扣在勃颈处的衬衫扣子解了一颗,解扣子的动作带着些烦躁与狂bào。
一副斯文俊雅的皮囊下藏了一个腐朽bào躁的灵魂。
乔舒然被这个动作击中,喉结上下一滚动,胸腔中有簇火苗越烧越旺。
为了看清宁涵的表演,他双手按住膝盖,整个身子俯向前去,以此捕捉宁涵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配戏人员继续语气平淡地说道:“亭安,那个告密的人,是萧楠川。”
只见宁涵半挪未挪的脚步微微一顿,眼底神色倏然浓重几分,沉声道:“不可能。”
“是他,是我认识的一位日本同学告诉我的,不管你接不接受都好,这就是真相,就是事实。”
黑棕色的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宁涵怔楞半晌,有点慌乱地摇头道:“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楠川……”
他的语气里藏着对真相的恐惧,还有点自欺欺人的劝服。
乔舒然撑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没错,就是这样的。”
写这一段戏的时候,他想要男主表现出来的情感就是这样的:陆亭安怕错信朋友,更怕一切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血液都在拒绝接受真相。
宁涵将人物的内心刻画得入木三分。
呼吸频率渐渐加重,宁涵变成粗喘的模样,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困在愧疚和震惊的牢笼里逃不出来。
qiáng烈的感情逐渐升华,他面带惊恐眼神失焦,不顾“女主”的话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又急又乱,像夏日里湍急乱打的滂沱雨声。
他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孩子。
配戏人员依旧莫得感情:“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要去哪里。你还想去哪里。你跟我回家。”
“不回!”宁涵怒吼一声,将手猛地往后甩开,仿佛真有人要去拉他的手。
他眼里倏然噙起泪,唇微微颤动,半阖眼帘垂下头,喃喃低语道:“我他妈哪还有家,我哪里还有家……”
这句话既像在质问女主,又像是他故意说给自己听。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不是吗?”宁涵无力地道。
他的话里染了腥重的血气,从滴了血的心脏里散出,从淌了血的胸腔里溢出,拦也拦不得,经过沙哑的喉咙就这样掉了出来。
乔舒然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扩*张了,头皮一片发麻。
忽然,宁涵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刚才还黯然神伤的他突然怒目圆瞪,“我的家人全被我害死了!他们都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
此刻的情绪转折,就一滴流淌在小溪的水突然拐进大海,从细水长流的表达变成波làng滔天的喷涌,所有悲怆、痛苦、内疚,都在那一刻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焰,激烈地爆发出来,迸裂出万千火花,使这场戏张力十足。
因为情绪太激烈,宁涵眼里布满血丝,他涨红了脸,连额上bào起的青筋都被赋予了浓重的戏感。
配戏人员仍然面无表情,淡淡说了一个字:“啪——”以此来表现“女主”狠狠地掌掴了陆亭安一下。
随着这声毫无情感的“啪”,宁涵头猛地一侧甩,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甩了一耳光。
因动作幅度过大,几丝刘海挥在他的额前,遮住了男人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细碎不齐的yīn影。
所有声音猝然停住,世界万籁俱寂,陷入令人窒息的无声之中。
乔舒然的心脏随着这一幕骤然收缩,像被什么东西被死死地拽着,悬挂在半空。
慢慢地,宁涵偏过头来,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他的反应。
这时,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宁涵的嘴角颤抖着轻轻一勾,像是自嘲般,笑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