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成洗完澡出来,发现电视还在放着,孟玉娇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大拇指咬在嘴里,单薄的身体蜷成一团,像只小猫。孟玉成坐下来,抽出她含在嘴里的手,又把她滑到脸侧的头发拨到脑后,露出清秀的脸庞。
在老家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孟玉娇,因为太好看和太傻。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无不摇头惋惜,长得那么好看,却是个傻的。
孟玉成摸着孟玉娇的脸想,如果她不傻,现在应该跟孟玉庭一样,是个大一学生,应该有很多男生追她,哪会沦落到被大娘随便许配给一个大她20岁的残疾男人。
这几日,父亲孟常胜一直给他打电话劝他把孟玉娇送回去,说收了人家彩礼,婚礼必须如期举行。
孟常胜还说:“那刘瘸子不是个讲理的主,这事儿不成的话,人家是会到家里闹的。”
听得孟玉成差点破口大骂,明知道对方不是个讲理的主,还偏偏收人家彩礼,把孟玉娇往火坑里推。他问孟常胜:“这是大娘的主意吧?”
孟常胜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能有什么主意,当年的车祸不仅夺走了孟玉成母亲的命,也压断了他半个手掌。手上残疾了,心上也落了残疾,总觉得矮人一截,不顾孟玉成他们反对非得和村里大家都看不上的寡妇母子凑成了临时家庭,对方好吃懒做,还带着一个同样好吃懒做的儿子,他还样样都听对方的。
“你让大娘直接跟我说,她要不敢就让她把彩礼钱退回去。”在孟玉娇的事情上,孟玉成没得商量。
孟常胜很为难,大娘就是怕孟玉成,才让他出面的:“成儿啊,你也知道,收这个彩礼钱是为了给小安结婚,他——”
“他结婚就他结婚,凭什么要卖我妹妹?他没钱不知道自己去挣吗?他是缺胳臂还是少腿?”说起这个大娘的儿子胡小安,孟玉成就来气,曾经差点让他欺负了孟玉娇,“别跟我提他,你要想帮他娶老婆,你自己想办法,不要总想着打玉娇的主意,更别想找我要钱。我说过,我只负责玉庭和玉娇。”孟玉成停顿了半秒,加上了:“还有你。”
孟常胜“这这那那”的接不上话。他拿孟玉成没办法,他拿谁都没办法,每次到最后都是无奈地挂掉电话。
有这么一个爹和这样一个家庭,孟玉成也没办法。他默默叹息着把孟玉娇从沙发上抱起来,放到了里间的大chuáng上,仔细地给她拢好了被子,再回到客厅拿起遥控器准备关电视,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握着遥控器疑惑地打开门,却没有人,楼道灯是亮的。他走出门在楼道里上下都望了一遍,也没看到什么人,他想大概是楼上住户小孩的恶作剧,进屋关门。
他这边门刚关上,躲在楼上的夏青面无表情地慢慢走下楼,在他门口又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而他刚走,紧闭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孟玉成的半张脸被昏暗的楼道灯照得有点模糊。
隔天排练,游星河晚到,第一眼就看见了夏青,脸色很糟糕,yīn沉地坐在角落里看剧本。他上前跟他打招呼,夏青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眼底都是红血丝。他故意转了个方向坐,拿背对着他。
游星河想起昨晚夏青走后张炀说的话:“他明天会去排练的!”
李东耀问他为什么那么肯定。张炀翻着白眼说:“你不说了,他跟我像吗?”
两人确实还挺像的,都有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只是游星河不大懂张炀说的:“他享受舞台,但并不是因为喜欢。”
游星河转身准备去换衣服,夏青喊了声“学长”,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学长,游星河略感惊讶。
夏青背对着他,声音低哑:“这次的戏我会好好演完的。”
游星河说好,夏青微微侧了侧身体,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终又转了回去。
这天的排练,夏青很投入,虽然嗓子有点哑,脸色看着很疲惫,但还是高水准的完成了所有表演。
朱颜心里很满意,嘴上却忍不住挖苦他:“把你的少爷脾气收好了,不是演不好嘛!”
夏青没有生气,而是当着其他演员的面儿,特恭敬地反问他:“朱老师,如果我不是夏家人,你是不是不会这样对我?”
把朱颜问得在舞台边上愣了很久。
从剧场出来时,天色已晚,下了点小雨,路面都被打湿了。湿漉漉的地面映着城市夜晚五彩的倒影,更显得光怪陆离。夏青站在剧场门口,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不想回家,家里已经被砸得稀巴烂了,还没有找人收拾。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青扭头看到气喘吁吁的游星河跑到他面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走真快,转眼不见人了。要不要一起去喝酒,我请你!”
夏青看着游星河脖子上的月亮项链,轻轻嗤笑:“我们俩?”
游星河瞪眼:“不行吗?”
夏青翻了个大白眼,没有接茬。
刚好杨伊经过,见两人在一起,打了个招呼。游星河趁机拽住他:“一起去喝酒?我请客。”
没等杨伊答应,夏青已经走下台阶,顶着小雨往前走了。游星河赶紧拽着杨伊跟了上去。
游星河挑的地方是餐吧,又能吃又能喝,不是夏青想要的能用酒jīng装疯卖傻的酒吧。
三人坐了一桌,夏青喝酒,游星河吃肉,杨伊尴尬。一开始,气氛有点奇怪。好在游星河努力地找着话题,从吐槽朱颜开始。
游星河今天挨骂了,心里憋着气,说朱颜更年期,狂躁症,心理有病,还扬言要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最好开点药什么的。还说改天要把他送到网上的杨教授那里电一电。
越说越不着调,听得杨伊直笑。游星河还一个劲儿地问两人,要用多少伏的电才能电好朱颜。
吐槽完了朱颜,游星河又开始吐槽最近热播的电视剧,里面的主演是他们校友,演技一塌糊涂。游星河说,真不知道他毕业没有。杨伊还一本正经地百度,说毕业了,是94级的师哥。
游星河立马做出惊讶状:“94级?那他得多老了!他是不是改年纪了?”杨伊掰着指头傻算,还算错了,被游星河吐槽数学不好。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拉着夏青一起推算这个师哥的真实年纪。
这是夏青第一次和人这样玩儿,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群魔乱舞的人群,没有喝不完的酒,没有摇不完的色子。虽然话题是无聊的,但是他意外地感到满足。
孟玉成就爱说这些无聊的话题,公司里的傻bī同事,小区里新来的狸花猫,不合理的电视剧情,超市的芒果涨价了,中美的贸易战要停了……两个人在一起时,他总是说个不停。
曾经他嫌弃孟玉成,在他吐槽别人时,会故意说些让他撒泡尿先照照自己的话惹他生气。孟玉成常被气到骂脏话,他骂脏话时带着很重的山东口音,听起来土土的,又会被他嘲笑。
他好像一直都在嘲笑孟玉成,他离开的那天,他也嘲笑了他。不止嘲笑了他,还嘲笑了他的傻妹妹,把他真惹恼了。原来他真生气时,是不会骂人的。
不知不觉,夏青已经喝到了第六瓶,游星河的话题已经换到了他和梁明月,说当初他是如何看梁明月不顺眼,后来又是如何喜欢梁明月。
杨伊听完大笑:“‘真香定律’再一次见证了奇迹!”
夏青不懂什么叫真香定律,杨伊给他解释。夏青听完沉默了很久。
杨伊追问游星河当年他和梁明月相识的细节,游星河说了一些,都是他故意为难梁明月的,有些还挺过分。
夏青插话:“他不生气吗?”
“生气啊。”
夏青无法理解:“生气还跟你在一起?”
游星河笑得很不好意思:“因为他生气了我会哄他啊,他知道我对他好啊。”
夏青轻轻一声“哦”,整个人缩进皮质的沙发椅子里,被酒jīng搞得有点浑浊的脑子开始转动回忆他对孟玉成的好,给他买新衣服新鞋子,让他开自己的车,让他住自己的大公寓,还给他上。孟玉成对他好吗?动不动就骂他变态,动不动就咒他去死……
但是孟玉成在chuáng上很温柔,把他当珍宝一样生怕弄疼他,还会抱着他睡觉。他生病时,会给他炖粥,会哄他吃药,会半夜起chuáng给他测体温。会在天气变凉时,提醒他多穿点。会在他喝多酒胃疼时,啰里啰嗦劝他少喝点……
又怎样呢?最后他还是走了,头也不回,跟以前jiāo往过的人一样,都不曾想过挽留他。他们都不爱他。
夏青全身发冷,他不得不双手抱住自己,没人会真正爱他。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杨伊先发现了夏青的异常,他歪靠在座椅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双手搂着膝盖,眼神不知落向何处。杨伊轻轻喊他:“夏青?”
夏青没有马上应他,不过转动的眼珠表明他听到了。他用很慢的动作扭过头来盯着杨伊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杨伊愣了半秒,尴尬地笑着:“你喝醉了吗?”
游星河也说:“你喝多了!”
夏青坐直了身体,看着甚是清亮的眼睛扫过两人,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他知道杨伊不喜欢他,班上很多同学都跟杨伊一样。虽然杨伊和他都进了星河剧团,但杨伊从未主动跟他有过演出之外的jiāo集。如果今晚不是游星河硬拉着杨伊,杨伊怕是绝对不会和他同坐一桌喝酒。就像当初若不是他主动勾引孟玉成,孟玉成是绝对不会上他的chuáng的。
夏青又忽然止住笑,面无表情地站起,俯视着游星河和杨伊道:“好了,饭吃了,酒喝了,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游星河忙拉着杨伊一起追出去。
外边的毛毛细雨已经变成了大雨,加重了冬夜的寒意。夏青停在门口,嘴里叼着烟仰头望着夜色里绵绵不断的雨。雨天总让他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母亲去世、得知出生真相、离家出走发生车祸……好像都是发生在这样的雨天。
孟玉成离开那天下雨了吗?夏青一边努力回想着孟玉成离开时那天的天气,一边抬脚迈入了雨中。身后有人在喊:“夏青!”他没有回头。
追到门口的游星河差点跟着冲进了雨中,被杨伊拽住了。
“天这么冷,他穿那么少,会生病的。”游星河担心地直跺脚,“早知道不拉他出来喝酒了,本想着开导开导他的。”
杨伊看着夏青离去的方向想,他应该不需要开导吧。还有,他从没有讨厌过夏青,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他不知道夏青为何突然那么问。
作者有话要说:老明明的文每次都没啥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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