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呢？”顾桕端着新手机对电话那头的林从问道。

“家啊。”电话那头的人嘴中正咀嚼着什么，脆生生的响，“怎么了？”

“我来了啊，在你们小区门口了。”

“现在？”林从略微吃惊，看了一眼手表，“今儿怎么这么早啊，提前了半个小时呢。”

“对啊，怎么？”他心情很好，胡侃道：“作业没写完心虚呢你？”

“屁啊，写了。”那头不服气地顶嘴。

“最后一题你会？”顾桕找茬，空着的左手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最后一题连他都是看了答案才弄懂的，压轴题，很难。

“故意的吧你？”林从边嚼着苹果边问。

“对啊。”顾桕挑眉，笑得张扬：“用智商碾压你。”

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滚啊，不带你这样的。”

“嘿，那还真就有我这样的。”顾桕攥着手机没完没了地贫，两人侃了十来米远，刚转弯便看见了路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人——简单宽松的白T恤，手中捧着一本书，静静的，额前碎发投下的yīn影遮住了眼睛。

沈途，还有一旁轮椅上坐靠着的奶奶。

顾桕有点吃惊，没想到两天内能连见两面，脚步顿了顿。

沈途正看着书，余光里有yīn影擦过时意识到有人停在面前，他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

“晒太阳呢？”顾桕将手机塞回口袋，也不管电话那头究竟还在没在说便开始自来熟地搭话。瞥了一眼轮椅上坐着的奶奶，他压低声音问：“怎么在这儿睡？”

奶奶坐在轮椅上，应该是温度、阳光都很适宜的缘故，此时正偏着头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

还真别说，最近的天气是真不错，他以往在家刷数学试卷都是越刷越来jīng神，今天却是写着写着便感到有点儿乏，想着反正在家待着也没效率，便收拾了书包来林从这边，有人陪着唠唠嗑说不定能提提jīng神。

沈途觑着眼看他，阖上书后坐直了身子，应该是怕把奶奶吵醒，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习惯了，躺chuáng上去兴许还睡不着。”

“也是，今儿天气挺不错。”

顾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倒是又想起了反骨那一说法，看上去挺孝顺的，连着两天巧合般的碰面都看见他陪在奶奶身边，应该和家人的关系挺不错，不像是不服管教的样子。

“看的什么啊？”顾桕朝他手上的书封扫了一眼，一个字也没有，gāngān净净的一片白。

挺好奇的，既然奶奶是教语文的，那沈途就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文学素养应该很好吧？顾桕不由得笑了笑，想到自己那要死不活的语文成绩，有点头疼。

沈途倒是没拒绝他的问题，将书翻了个面，原本雪白的书封表面换成了红红黑黑的颜色，红拂夜奔四个字印在上边。

原来是把书皮换了个面儿，纯白的内侧给调到了外边儿来，顾桕粗略地看了一眼，bī迫性的语文都学不进去，更别提这种了。

正愁着要不再搭句什么其他的话，手机震动起来。

那头林从的大嗓门咋呼地问：“学霸您人呢？我都从二楼到一楼晃了好几遭了，搁门外边儿看都没能望着你，不是已经到门口了吗？”

顾桕早就忘了这茬，赧然地急忙道：“马上就到，等一分钟。”

“赶紧赶紧，留了门。”

“好。”他挂了电话，看向坐在椅子上仍在看书的人，“我走了啊。”

盯着手中书的人显然不觉得他有义务jiāo代自己的行踪，抬起头来时愣怔了一秒。

顾桕一手插在裤兜里，侧着头，黑色的鸭舌帽投下一道斜切过的yīn影，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

沈途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后将阖上的书打开，垂眸继续。

面前站着的人说完却没离开的意思，朝他白晃晃的书页看了看，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一坐一立，高度不一样，顾桕恰好挡住了沈途书上的大片阳光，他开口道，“你坐这儿看，太阳这么大，对眼睛不好吧。”一句话分成了三截来说，可见顾桕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有一点儿紧张的。

“不是要走吗——”沈途声音清冷。

“遮一遮。”顾桕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摘下了鸭舌帽虚放在他额前上几厘米处，没碰到头发。

沈途见他做出动作，反she性地往后轻微躲闪了一下。

顾桕早料到了他可能会是这种反应，撇了撇嘴后没说话。

沈途沉着声音听不出情绪地说了一句：“拿走，我不要。”语气和之前很不一样，一副很反感他刚才所作所为的样子。

顾桕没被吓到反而是猛地来了jīng神。他就说这人有反骨来着，绝对和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只见他没皮没脸地笑得乐呵：“行吧，不要算了。”说着将帽子又放回了自己头上，盖住了方才因取下帽子而弄得有些碎乱的头发。

沈途蹙眉看着他，没吭声。

“走了。”顾桕偏头，挑了挑眉后叮嘱了一句：“这太阳真太大了，看书对眼睛不好，回屋去看吧。”说完也没想等他的反应，转身便走了。

顾桕给林从讲完错题已经是两小时后了，他抬起头转了转脖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问你个事。”

“什么？”林从边答边写。

“我们班下学期有转学生吗？”

“没听说啊。”林从顿笔想了想，“不是，我们好歹也是个实验班，就算有也没可能转到我们班上吧？”

“怎么没可能？”顾桕呷一口水，问道。

“要是能直接转进实验班那这转学生得多牛啊。”林从语气夸张，顺带着夸了他一嘴，“那得是能和您抗衡的那种才行。”

“小嘴儿真甜。” 顾桕勾唇笑了。

“那可不。”林从嘿嘿一笑，低头继续整理错题，“不过也说不准，咱学校用的什么条件收转学生我还真不怎么了解。要不你问问陈妈？”

陈妈是他们实验一班的班主任，大名陈惠，中年妇女，主业班主任副业语文教师，常年吊着一副出声尖厉的嗓子给予他们心灵的熏陶。

“算了，我也就随便一问。”顾桕放下水杯，凑过去看他的错题本，“你赶紧写，我要回了。”

林从错愕地看着他，“这么早？”

“你整理个错题还要我陪着？”

“唠嗑唠嗑呗。”

“没时间。”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道现在赶过去人还在不在。

林从哟了一声，“前几天都有时间和我唠呢就今儿没有了？”

“对对对，就今儿没有。”他拿笔敲了敲桌子。

林从嘁了一声，感兴趣地凑了上来，“你又换手机了？”

顾桕笑了，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馋吧？”

“馋。”

“馋也没用。”他狡黠一笑。

“给我看看。”

顾桕掏了出来递给他。

林从拿着翻了好几面，左看看右看看后啧了一声：“你姐给买的？”

顾桕颔首，从包里拿过一本历史背记小册子俗称掌中宝的东西看了起来。

“大雄。”林从将手机还给他，不无羡慕地叫了一声，“你姐是哆啦A梦吧？你要什么给什么？”

顾桕扫他一眼，“屁啊，都是我用成绩挣来的。”

“不就是一形式吗，你要你姐你哥他们难道还不给？”林从叹了口气，“我要即使跪着求我妈也不见得搭理我。”

顾桕被跪着求三个字逗得猛笑起来，“说话能不能正经点儿？”

“挺正经啊。”林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把人逗笑成这样，“见鬼了？”

“没。”顾桕笑了会儿冷静下来，收敛了，想起什么后说道：“我明儿下午要训练，晚点过来。”

“散打还是跳舞？”

“散打。”

“行。”

顾桕将帽子压回脑袋上，和林从道再见后背着书包出了门，距离自家哥哥来接还有一个多小时，他直奔了来时沈途所在的地方。

远远便看见椅子上空空如也，有点失望。原以为赶来了还能聊几句呢，不过一想到自己说太阳太大看书对眼睛不好，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了自己的劝才回屋的。

顾桕坐在椅子上，取下书包放在一旁后拿出了手机，翻找几下调出了微信界面，备注，沈途（宝）。

宝这个字还真是越看越想笑，很qiáng烈的违和感，当时他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给打了个括号备注在了后面。

顾桕点进聊天界面，考虑半响后打了几个字，停顿几秒，又删删改改一番，等最后编辑完还专门看了好几眼。

发出去的瞬间心莫名一顿——【你知道自己转去了哪个班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句，但他很期待会是什么回答。

那边没什么反应，如果看见了立马回复会显示正在输入中，但界面最上方并没有。

顾桕将铃声音量调到最大后把手机屏幕朝上地放在椅子上，拿出一张英语试卷写了起来，分分神，一直盯着手机看不像是学霸的作风。

他做题向来容易忽视时间，做着做着便节奏感十足，从阅读题到完形填空，一路做下来倒是挺顺，正准备将试卷翻个面时手机倏然响了，微信提示音。

——【？】

顾桕攥着手机看了好几秒，就一个问号，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问——【你自己也不知道？】

那边这次倒是回得很快——【知道。】

知道还发问号？顾桕不太懂——【那你是几班的？我是一班，不知道咱俩能不能在一个班。】

手机界面上显示正在输入中，心跟着也提了起来，几秒后，两个字跳了出来——【不能。】

回答得很是果断。

顾桕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不能两个字看了半响，将试卷本子笔全塞进了书包里后起身朝小区门口走去，既然不能，看来就不是转来他们班了。

他边走边打了一行字发了过去——【行吧，遗憾只能做校友了。】后边还带了一个可惜的熊猫头表情包。

那边不再回复。

顾桕钻上副驾驶时整个人都没什么jīng神气，书包给扔到了后座，拿了罐旺仔咬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宋禅打着方向盘，瞥他一眼，“这么了这是？”平时上车都会背书做试卷，虽然经常提醒他这习惯不好，但总也改不掉，说是不能làng费时间，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坐车上就开始发愣。

顾桕转过头，盯着窗外看了许久，说：“我们学校来了个转学生。”

“然后呢？”宋禅注意着路况搭腔问，“梅城一中好歹也是名校，有转学生不应该很正常吗？”

“可他没来我们班。”

“那也正常啊，上次家长会我记得你们班主任不是说有16个班吗，能分到你们班就奇怪了。”

“可我挺希望他能来我们班的。”

宋禅愣了几秒，问：“怎么，你认识啊？”

“不认识。”

“不认识你希望人家来？”

顾桕将嗯的音拖得很长，随后缓缓答：“长得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宋禅把车速降了下来，可能是觉得这话题挺有意思的，“男的女的？”

“男。”他朝宋禅眨了眨眼，把帽子取了下来。

“男的啊。”宋禅语气意味不明。

“嗯，男的。”顾桕重复得理直气壮。

宋禅听他那语调，倏然便笑了，问道：“你心里有数没数？”

“有有有。”顾桕不再端着，笑着回答，“就单纯觉得挺好看的，没想其他的。”

“还想其他的？不怕抽啊你？”

顾桕肆意一笑，讨好地朝他靠过去：“您也舍不得啊。”

“你看我舍不舍得？”

“错了错了。”顾桕虽说嘴上服软，但心里是真一点儿也不怕，这种事他既然敢说出来就意味着他知道大哥二哥不会介意，家里的氛围一直都是属于很开放很轻松的那种，除了人身安全这方面管得比较严，出门接送没少过，其他的都没什么qiáng制性的要求。譬如学习这一块儿，考得好会有奖励，但考得差却从没被责怪过，但他自己一直是属于严于律己的那种人，因此这么多年来倒是没尝试过考得差是什么感受。

“我也不是想要求你做什么。”宋禅解释道：“主要是你这还没成年呢，做错事了悔都没地方可悔。”

“知道。”顾桕挑眉一笑：“我可上进了。”

“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