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车停在小区门口，顾桕将做了一半的数学试卷折起来，连同着垫在膝盖上的一本练习册全塞进了书包里，随后反手将书包斜挎在肩上。

“哥，我先走了。”他伸手从脚旁的零食盒里拿出一罐绿色旺仔，将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微眯眼笑道：“林从说他妈给我准备了晚饭，就不回去吃了。”

宋禅嗯了一声，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注意安全。”

顾桕佯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知道知道。” 这种话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结束了提前半小时给大哥打电话，他来接。”

“好。”顾桕想了想问：“你有事？”

“八点钟有实战。”宋禅转头瞥他一眼，挑眉问：“之前不是说过？”实战是每个学习散打的人都需要面对的一个挑战，是散打学习中不可或缺的项目之一。

“今天？”顾桕讶异，咬着吸管可惜道，“我一直以为是下星期，还想着去看呢。”

“没时间就算了，有的是机会。”宋禅无奈，出声催促：“赶紧下车，我都看见林从脑袋了，一直朝这边看。”

顾桕转头扫了一眼，还真是，远处二楼阳台上一黑黢黢的脑袋直探头朝这边望， “行。”他下车摔上门，站一旁挥了挥手，学着他方才小老头似的语气耍宝般叮嘱，“注意安全。”

“找抽啊你？”宋禅扫他一眼梢，笑了。

顾桕没等他说完，转身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刚走到门口，顾桕抄手将喝空的铁罐子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后手机的震动声响起，他掏出，那边的大嗓门直bī耳膜，“留了门，直接上来。墨迹死了你。”

“试卷写了吗？没写完就别说我墨迹。”他边说边伸手试探着推门，开了。

“不会。”那边气焰顿时消了，老实答。

“渣渣你别说话了。”顾桕笑得猖狂，一字一句道：“没，资，格。”说着不忘蹲门口弯腰换鞋。

“行行行，就等着学霸您呢，麻溜点儿上来。”

“马上。”

顾桕挂了电话，这一楼上一楼下的，吼一嗓子就能听到的事，打电话真的没必要。

上了楼，林从坐沙发上正在扒拉手机，顾桕将书包搁书桌上，“还玩啊？你妈不说你？”

“才玩一分钟呢。”他顿了顿，“再说了，她出门买菜去了，没在家。”

“少来。”顾桕将试卷和要用的资料全拿出来，完全不信他只玩了一分钟的鬼话，“认真点，要是开学摸底考没达到你妈要求我也不好意思。”

“你别有压力。”林从将手机放下，笑得贱贱的，“老师都教不了我你能行？”

“滚。”他笑着扔了一本书过去。

“说真的，我妈就是觉得你成绩好，指不定能带带我。”林从叹了口气，“就想法子折磨我呢。”

“行了行了，找什么借口？”顾桕识破他，“试卷还做不做了？”

“做做做。”

做试卷讲试卷两个流程加起来差不多花了三个小时，期间在顾桕的要求下只休息了二十分钟。林妈妈买完菜回家，端了一盘水果上来，“顾桕啊，来，吃水果。”

“谢谢阿姨。”顾桕放下批错的红笔，戳了一块火龙果塞进嘴里。

“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林妈妈连连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麻烦你给我们家林从补习了，他脑子笨，你多教教他。”

顾桕qiáng压着想笑的冲动。

“妈，我哪儿脑子笨了？”林从在一旁不服气地嚷嚷道。

“从脑仁儿到头皮，全笨。”林妈妈扫他一眼，只差戳脑门了，“你看看人家顾桕，门门考高分，次次年级第一……人还长得帅气。”

“嘿，不帅都得怪我？”林从傻眼了。

“你也不学着点儿！”

“行行行，学，我学。”林从实在是争不过混迹菜市场多年的母亲大人，服软道：“水果也端上来了，我们还要学习呢，您就别打岔了。”

“那好。”林妈妈双手在围裙上拍了拍，“我去做饭，顾桕你等会儿就留我们家吃晚饭。”

“行了妈，我和他说过了。”林从催促道，林妈妈下了楼。

两人下楼吃完饭才到六点，夏天，天气闷热得很，白天时间长，此刻太阳仍映着好看的虾子红挂在西边。

顾桕吃完饭和林妈妈道谢，提前给大哥打了电话，背着书包站门口和林从唠嗑了几分钟后朝外走去。

这是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区。他和林从认识了很多年，对双方家里的事算是较为了解，林从家挺有钱的，爸爸是梅城jiāo通局的二把手，妈妈全心扑在家庭上照顾父子俩的起居。

从里往外走了几分钟，路上人不多，能依稀看见有人饭后闲闲地正散着步。难得有机会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顾桕走得很慢，攥着手机时不时朝四周看几眼，赏赏风景。

大哥应该还要一刻钟左右才到，他不急，晃晃悠悠的。

天色仍大亮，夏季傍晚的风迎面扑来，烘得人快要生出醉意来。

朝右转弯，才走了十步不到，只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奶奶在前方几步远处，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好在是停在路边，这地方路过的车不多。

顾桕考虑几秒后还是走了过去，有点担心，试探着问道：“奶奶，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奶奶看起来年纪挺大，但从衣着打扮上来判断应该被照料得很好，脸上的皱纹透着股大户人家出来的气质，面相很和蔼，腿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小被子。

“啊。”突然一帅气小伙子窜到面前来，她明显愣了愣，“出来透透气。”

答不对问，顾桕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弯下身子大声问：“我说，您怎么一个人？”

“哦。”这下听清了，奶奶大声回答：“我妹妹关煤气去了，出门散步前忘了关。”

顾桕点头，在旁边站了站，“那我在这儿陪陪您。”反正大哥还没来，虽然眼前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但毕竟是个坐轮椅的老人，把她一个人扔这儿始终不太放心。

“我没事，不用陪。”

“我也没事，和您唠唠嗑。”顾桕坚持，笑出一口大白牙。说着朝四周看了几眼，推着奶奶走到路旁有椅子的地方，停下，“就在这儿，不远，您家人也能看到。”

奶奶倒也不再坚持，笑道：“好，小伙子很热心嘛，人也长得俊。”

顾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在一旁。

奶奶起初虽然说不让他陪，但显然还是有很多话可以唠的。

“小伙子你本地人呐？”

他考虑几秒，在自己到底是不是本地人这一问题上有点纠结，最后还是给了肯定回答。

“那挺好，我看你们这儿环境不错。”奶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您不是本地人？”顾桕好奇问。

“我南方人，前段时间才搬来。”奶奶笑了笑，很看得开，“我要看病，孙儿要读书，就到这儿来了。”

顾桕拿捏着分寸，没提病的事，怕戳到别人痛处，“那您普通话说得挺好。”

“我以前是教书的，教语文。”奶奶好似在回忆，随后一脸骄傲说道，“我孙儿成绩很好，语文最好，下学期要转去梅城一中读呢，听说是你们这儿最好一中学。”奶奶顿了顿，问：“看你背的书包，也在读书吧？”

顾桕听到梅城一中时微微吃惊，嗯了一声，“我也在梅城一中。”

“巧了，一个学校呢。你多大了啊？”

“十七。”

“我孙儿也正好十七，那敢情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同学呢。”奶奶面色一喜，“等会儿他来了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顾桕笑了笑没说话，这种长辈qiáng拉着jiāo友什么的，自己是第一次经历，以前倒是经常听林从提起，听说尴尬无比。

一问一答间又过了几分钟，别说和老人说话还是挺有意思的，可以了解到许多从没听过的趣事，很有年代感。

一老一少正说到兴头上，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奶奶？”

顾桕顺着声音侧头望去，一辆的士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人，看起来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手中像是提着一袋子药和小蛋糕。逆着虾子红的夕阳撒下的光，看不太清长相，只知道很高，身形较为清瘦。

“宝啊。”奶奶转过头去，笑着问：“药买回来了？”

“嗯，还买了蛋糕。”那人说道，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着点上扬感，咬字很清晰。

听对话大概能猜出来这位就是奶奶口中所说的孙儿了，顾桕内心好奇，静静地坐一旁没作声，但心中因奶奶嘴中所喊的“宝”这个称呼而感到有点好笑，也提不上来好笑在哪儿，就是觉得陌生且奇怪，这种称呼不应该用在一个即将成年的人身上。

“来来来，认识认识。”奶奶将自己孙儿招了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顾桕：“瞧我这记性，聊了半天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儿呢？”

“顾桕。”他忙回，也没解释，直接换了个更亲切的称呼，“您直接叫我小九吧，数字九，简单好记，家里人都这么叫。”

“行，小九。”奶奶笑着介绍，“这是我孙儿，沈途，旅途的途。”接着又对沈途说，“这是小九，刚碰到，在这儿陪我聊了好一会儿了。”

沈途抬眸扫过来，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顾桕抿唇，直视过去，对他笑了笑。

总算是看清长相了。眼前的人皮肤很白，加之身形偏瘦的原因显得整个人有点病态，但如若只看五官便不会这么觉得——眉、眼、鼻子，都是偏硬气的那种，除此外周身还带着很重的疏离感。

盯着眼前人看了好几秒，顾桕挪开眼，脑海中出现一个词——反骨。曾经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过，听说这种长相的人浑身反骨，不服管教且极具个性，随性随心，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先抛却这些真真假假不谈，就……还挺好看的。

这是他第一次将好看这种词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身边的熟人有好看的，他从不会吝啬使用，比如自己的两个哥哥，再比如自己的姐夫，但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好看，搁在人群里都是万里挑一的，例如像林从那种他就从不会给这种评价，虽说是朋友，但怎么说呢……真有点配不上好看这个词，虽说也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就是感觉不对味，只能说是长得正常。

他姐就经常说他是因为身边人长相都属上乘，所以口味养刁了，顾桕则每次都会反驳，毕竟身边人这个概念也包括了他姐，这一点他很不认同。

“你们以后可是同学呢，说不定还能分在一个班。”奶奶笑着自顾自地催促，“赶紧把微信什么的都加上，年轻人不就爱玩这些吗？”

沈途弯腰帮自己婆婆掖着腿边的薄被，露出略显无奈的神色。

顾桕看着身旁人的反应，有点想笑，倏然想起了林从下的结论，被迫jiāo友是很尴尬的。他现在倒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人生中的第一次被迫jiāo友，怎么形容呢——还挺有趣？

“微信就算——”沈途掖完薄被直起身子，想出声拒绝。

“既然都要做同学了，早加迟加都一样。” 顾桕早已料到他想说什么，先一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出声打断。

显然面前的人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反应，稍显惊讶地看着他。

顾桕佯作没注意，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微眯着眼笑着说：“同学，呐，加吧。”

沈途挑眉，审视他几秒，拿出自己的手机。

“对，这样才好嘛。”奶奶看着两人和气的样子，很是开心，“年轻人就是要多jiāo朋友，古话说得好，多个朋友多条路，你看，现在这不就多了条路。”

顾桕同意了好友申请，乐呵地应道，“对对对，多了条大马路。”

奶奶被他一句话逗得直笑，“哟你这孩子，还真是有趣。”话音刚落，一旁沈途的目光从自家奶奶身上离开，蹙眉凝视着顾桕。

正笑着，手机铃声想起，顾桕接通，那边传来宋南岸的声音。

“大哥。”他道，站起身视线越过沈途朝外看了一眼，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路口，车牌他很熟悉，找到目标后将视线往回收，扫过沈途时倏然发现他们俩竟然身高差不了多少。

“在哪儿？”那边问道，打断了他想继续比较身高的思绪。

他收回视线，“我看见你了。”说着将放在椅子上的书包背回肩上，“马上来。”

那边应了一声，电话挂断。

“家里人来接了？”奶奶问。

顾桕嗯了一声后出声告别，语气很是礼貌，“我哥来接，不早了，那奶奶我就先回了。”

“行。”奶奶看起来是真喜欢这种性子欢脱又热心的孩子，指着十米开外的一栋别墅出声邀请，“我们就住那栋，以后有时间就到这边来玩。”

他倒是没客气，慡快应道：“有时间一定来。”

“路上注意安全。”

“好。”顾桕应道，侧目朝一旁站着的沈途龇牙笑了笑，“同学，走了。”

沈途睇他一眼，扶着奶奶的轮椅没说话。

顾桕见他这反应倒是没半分尴尬，无所谓地笑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