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野怒气冲冲开车离开后,赵峰就一直心神不定。
他和梁立野是大学时的校友,一个新闻系的。当时就知道梁立野有一个jiāo往了三年的Omega,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对什么事都不太感兴趣的梁立野只要一谈到自己的Omega就两眼发光,特别是喝了酒后,唠唠叨叨说着他家宝贝的事情能说一整夜。
梁立野对于焉许知的爱意从来不加掩饰,大四他进了报社实习,焉许知则还在学校。实习工作大部分就是跑跑腿给报社里的前辈买买咖啡找找资料,每天下班也挺早,三点多就能走了。
当时还没买车,梁立野一下班便坐公jiāo去地铁站,八号线坐十二站换乘7号线坐到终点站下来,一个半小时,到了焉许知的学校正好是饭点。
他把焉许知的课表背得滚瓜烂熟,比自己都上心,算准了时间,候在教室后门。
好几年都是如此,来回三个多小时的路,就为了看一眼,亲口说几句话,一起吃顿饭,而后磨磨蹭蹭把焉许知送回学校。
乐乐死后,梁立野总是在想,若是他早一些察觉出焉许知和旁人的不同就好了。
那天傍晚,他和往日一样,挤了快两小时的地铁,来到了焉许知的学校。他站在门口,从小窗户里偷偷看着焉许知。有些意外,好学生没有规规矩矩地听着课,而是和人正面红耳赤不知道在争执些什么。
梁立野皱了皱眉,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一直到下课铃响,后门打开,学生鱼贯而出。他看到焉许知抱着厚厚的两本书,慢吞吞走在最后,脸上露出了笑。
梁立野上前两步,挤过人群,一把拽住焉许知的手腕。
焉许知一愣,抬起头看着他。梁立野勾起嘴角,低头凑到他耳边问:“在想什么呢?”
焉许知摇了摇头,“没什么。”
话虽然如此,之后梁立野带他去吃饭时,他也依旧是心不在焉。
梁立野觉得奇怪,点好了菜后,坐到焉许知身边。焉许知今天看着有些懵,梁立野环住他的肩膀,戳了戳他的脸颊问:“怎么了?今天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焉许知歪过脑袋,他皱皱眉道:“我今天课上和同学发生了争执。”
梁立野笑道:“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焉许知把他这话忽略不计,转而道:“一个车祸患者,四肢严重损伤,需要做截肢手术才能活下来,可患者自己不愿意,患者家属却希望能截肢。老师问我们该怎么做,我选了截肢。”
这的确是焉许知会选择的方案,梁立野心里不奇怪。
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梁立野坐到对面,拿起筷子给焉许知碗里夹菜。
焉许知看了眼小碗里的糖醋肉,和梁立野说了声谢谢,夹起肉吃了一口。
梁立野看他两颊鼓鼓咀嚼着,等他把食物咽下去后,问道:“那个患者是什么职业?”
“是一个舞蹈家。”
梁立野叹了口气,“那和你意见相驳的人怎么说?”
“他们……说我冷血,没有同理心。”焉许知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茫然地看着梁立野,“但不是只有活着才最重要吗?”
梁立野无法给出焉许知比较客观的答案,因为在他这里,焉许知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
就如之后,乐乐的手术时那样。
其实就算是手术成功,乐乐也不过是多活几年。可半年与几年的差别,身体所受到的疼痛却是加倍的。
乐乐在深夜被痛到睡不着,梁立野抱着他,不停地安抚他。乐乐虚弱地蜷在梁立野怀里,那么小的孩子,哭着求他,对他说:“爸爸,我好难受,我不想治了,我不想手术。”
那是梁立野听到的最后一声爸爸,第二天乐乐的手术失败了。
乐乐在医院里住了整整一年,他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打针吃药从来不会哭。手背上被扎满了针眼,护士都找不到地方下针时,他还能笑着对护士说:“姐姐,我不疼,不要紧的。”
乐乐去世后,梁立野回到乐乐生前住过的病房整理遗物,就算是见过了生离死别的护士和医生,都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小孩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的事实。
焉许知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也不说话。他跟在梁立野身后,走进病房的时候,两人的脚步不禁都放缓。脚尖点在地上时,仿佛乐乐还躺在那张小chuáng上熟睡着。
梁立野去拿衣服,焉许知环顾四周,愣了很久,最后在chuáng边坐下。
这张chuáng的被褥是加厚过的,梁立野怕乐乐睡得不舒服,特意去订了大小合适chuáng垫放在下面。乐乐很喜欢这样软绵绵的chuáng,在上面打过滚还差点摔到地上,他说像是睡在云朵上。
焉许知侧过头,看着那个蓝颜色的卡通枕头,他伸手拿起枕头,搂进怀里。
梁立野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整理好后回头去看焉许知,只见他坐在chuáng边,低着头,膝盖上放着一本画画本。那是乐乐专门用来涂涂画画的本子,上面有太阳、有飞船、有chūn天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是乐乐画的。
梁立野走到焉许知身前,低头看了一眼,见焉许知捏着画本的指关节发白,便伸手想去碰焉许知,却被他往一侧躲开了。
梁立野的手僵在半空,焉许知拿起画本,他面对着梁立野,声音沙哑,他问:“你有看过这画本的最后一页吗?”
梁立野垂眸,而后视线凝固。
被掀开的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爬满了,“爸爸,我好想死。”
“嘶”一声,梁立野扯开易拉罐盖,仰起头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赵峰下班了后约他出来吃饭,梁立野心情不好,不太想出去,便叫他买几罐啤酒,带到他家里来。赵峰买了一袋啤酒,他到的时候,梁立野叫的外卖也刚好到。
梁立野出来开门,赵峰走进屋内,换了鞋进去,就愣住了。宽敞的客厅里放了好几个纸箱,沙发侧墙柜子里原本放满的书都不见了,沙发上乱糟糟的堆满了衣服。
梁立野拿了外卖走进来,绕开纸箱,走到阳台上,回头对赵峰说:“去阳台上吃吧,那里还gān净些。”
“你说说,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都还好好的嘛?”赵峰看着梁立野大口灌着啤酒,不禁皱起眉,提醒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梁立野没停,又开了一罐,他哼笑一声说:“我要是胃穿孔了记得送我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让焉许知来救我。”
赵峰一脸无语,还未问他,就见梁立野竟捂着脸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愤愤道:“他竟然还敢算计我,你知道我一觉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人是什么感觉吗?就跟吞了屎一样,我恨死他了。”
赵峰睁大眼,不敢置信道:“竟然还有这事?”
梁立野打了个酒嗝,揪住自己的衣领往外扯了扯,后背贴着椅子,仰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他说:“焉许知他到底有没有心啊,我和他结婚十年,结婚的时候,他用路边买的小破糖戒指当信物。那糖被我吃了,心意也被我收下了,我开开心心泪流满面答应他,当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恨。”
赵峰一愣,“当初是许知和你求的婚?可你不是说,你买了糖戒指给他,他哭得泣不成声吗?”
梁立野长叹一口气,收起长腿踩在椅子上,慢慢把自己蜷缩成团,抱着头哽咽着说:“我一个alpha让Omega求婚,还哭成那样,多丢人啊。”
赵峰点点头,连声道:“也是,也是。”
梁立野哼哼唧唧哭着,一想到要和焉许知分开,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大声,最后崩溃道:“今天我去找他,我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竟然答应了离婚。赵峰,你帮我想想法子,我不想和他分手,我不能没有他。”
赵峰皱起眉,“可他是不是拍到你和别人的chuáng照了。”
“那是假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假的,可我是相信你的,但法院是看证据的。”
梁立野呼吸一滞,眼看着又要嚎,赵峰立即说:“我觉得你们可能就是缺少jiāo流,焉医生忙,你平时一出新闻也是熬夜加班不回家,彼此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几次。要不……你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聊聊,问他究竟为什么要离婚,指出错误你就改不就好了吗?”
赵峰这么说着,梁立野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是喝醉了,所有的情绪都放大,悲伤难过愤怒疑惑从心里扩散到了全身。他揪住心口,掌心下面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踹了几十次。
为什么要离婚?
这样的话他问过不下百遍。
焉许知不会和他争吵,从来都是冷冷静静淡淡的一句话……
梁立野把剩下了酒一口饮尽,秋夜的风静静chuī,身体一点点转凉,一直到炙热的心也逐渐冷却。
他低下头,声音从gān涩的喉咙里挤出来,轻声说:“焉许知说他……他不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