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看着坐在一旁认真做函数专项练习的何暮光,被他的一头金发晃得一阵眼花,二十七岁的大龄青年还怀抱着高三时期的昂扬斗志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着实难见,可是他现在要聊的是工作上的正事,这个小兔崽子能不能拿出点正经态度啊!
被张胜目光注视着的“小兔崽子”终于抬起头,对着张胜笑了一下,眉目端正发地一字一句道:“请组织放心,无论组织布置怎样的任务我都能认真完成。”
张胜拿他没办法,将手中的合同往过一丢,“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何暮光也不在意,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漫不经心yīn阳怪气地哼哼,“可不是嘛!不仅不知道,还帮别人数钱呢!”
张胜感觉自己平静的心情再起波澜,心觉就算是佛祖见到这位主子也难以真正做到吃斋念佛不杀生。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柜子里几年的国外数学专业杂志,冷笑道:“何暮光,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那一柜子书全丢到垃圾桶里。”
何暮光合上手中的《小题狂练》,幽怨地看了一眼对面五大三粗的男人,“当年你为了人家一掷千金,得到了以后怎么就是两幅面孔!真是让人家伤心啊!”
张胜着实无奈,生出一阵恶寒,虽然在圈子里呆了多年,早就明了了千人千面,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句话还是在何暮光身上一次次得到刷新。他也不再自寻烦恼,拿起合同和手机就走出门去。
何暮光盯着门板看了一眼,用一句“大爷常来玩啊!”成功地让走出去的张胜狠狠地摔上了门,发出“砰”的声响。
他表情夸张地无声惊呼,然后拿起笔,继续求导那道押轴题。
十分钟后,何暮光同学默默地拿起手机,点开了搜题软件。
何暮光在第二天张胜念完了接下来一个月內的工作安排时便感受到了自家经纪人的报复欲。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在做一位英勇牺牲的壮士和哭天抢地的奴才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像被欺负的小媳妇一样应了一声,从眼角泄露出被压迫的人民无法抗争的无奈。
张胜应付他也自有一套,他戴上墨镜眼不见心不烦,并且道:“《前进》这一季已经找我联系过了,我们之前说的对方都已经同意。这个月末就开始录影。”
“嗯。”何暮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
张胜这一次没有接何暮光的话,他从出道就带着的艺人他自然了解,像何暮光这样主动要求被工作填满的也要没事哀嚎几句人生不易之论,不然生活,就是真的生活不下去了……
“对了,”张胜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高中同学发了一封邮件,邀请你去参加同学聚会,去不去?”
何暮光茫然的抬头,眼中浮现起细碎的光,斑驳陆离地让人看不真切。张胜觉得那神情说不上是怀念还是抗拒,又或者两者兼具,毕竟时光总会给过去染上月光的色泽,却又无法真的改变一地jī毛的现实。
何暮光用左手将右手的手指掰开又合上,对着不明所以的张胜语气深沉地感叹道:“原来我高中毕业后已经九年了……”
张胜:“……”他这才明白何暮光刚才那么认真是在用手指算数。
“去吧。”何暮光道:“我也该回家一趟了。”
当晚,何暮光回到公寓,洗完澡后站在高层的落地窗前垂眸看着底下的灯火,他已经摘掉了隐形眼镜,那些印记落于眼中不过是一块块扭曲的光斑。这些热闹与喧嚣,在平京这座城里本是稀松平常,可这时却让他无端生出烦躁之情,于是只好收回目光,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英文杂志和英语高阶字典,翻到特定的一页开始挨个查阅单词。
那些词冗长且晦涩,即便翻译成汉语对他来说也带着专有名词难以理解的的高冷之色,可是何暮光毫不在意,依旧一行一行地向下翻译,眉目在昏huáng的灯光下隐喻着柔和,暗藏着执拗。
张胜第二天打开何暮光的家门后就瞧到趴在沙发上睡着的人,圆珠笔在对方的下巴上划出一条歪曲的痕迹,衬着白皙柔韧的皮肤,旁边的纸上有着工整的字迹――
“这些零点分布有序、 性质简单,被称为黎曼ζ函数的平凡零点 (trivial zero)。除了这些平凡零点外,黎曼ζ函数还有许多其它零点,它们的性质远比那些平凡零点来得复杂,被称为非平凡零点 (non-trivial zeros)。”
张胜沉默地看完那句话就不再为难自己继续看下去,像数学这种神奇的学科实在不是凡人的领地。
他叹了口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何暮光怀有的过分的执著,那些东西将他限制在一个坚固的框架之中,任由他嬉笑怒骂明嘲暗讽都像是舞台上隔绝着的戏剧。同样是这些东西,让他不得不把让普通人惊讶的工作qiáng度当成bī迫自己前行的动力,从而阻挡身后追赶不停的那些过往。
他累了。
张胜想。
他帮何暮光把笔盖盖上,将字典和杂志整理好才走向另一个方向。
何暮光是被食物的香气叫醒的,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没有都没有进食的肠胃叫嚣得让人不得安生。他不用走到厨房就知道一定是张胜,然后思绪飘忽着又想起和对方初见时的情景――
他当时上大二,别的同学都忙着试镜拍广告,只有他毫无志向仰头四十五度装忧郁,在小巷里被一个一身黑衣戴墨镜理板寸的彪形大汉猛地一拍,第一反映就是现在黑社会老大怎么不兴戴大金链子了,紧接着就可怜巴巴地道:“大哥,我真的没钱。”
张胜端着面出来就看到何暮光坐在沙发上傻笑,整个是一只巨大的人形金毛。
然后人形金毛开口道:“张哥,你们道上最近是不是不好混啊,你怎么还开始洗手做羹汤了?”
张胜将碗放在茶几上,冷哼一声,“你才是混黑社会的。”
“唉,”何暮光挑起面吃了一口,果然,面条的调料是从方便面里拆出来的,就味道来看应该是老坛酸菜。他忍住对张胜厨艺的吐槽继续道:“你这真不能怪我,谁让大哥你长了一张收保护费的脸,谁能知道你副业还是经纪人呢!”
张胜懒得跟他计较,应承着道“是是是。现在不好过,只好打两份工。”说完,他就拿出手机开始给别人发送消息。
何暮光一边吃一边问,“大哥,现在几点了啊?”
“下午两点十二。”
“哦,”何暮光慢悠悠地道,“我就说怎么这么饿……等等,不对,我三点还有通告,这时间是肯定赶不上了!”
张胜看都没看面色沉痛的何暮光,“我帮你推了。”
“啊?那我今天gān什么?”
“吃吃饭,看会儿书,或者看个电影,想gān什么就gān什么,还有,不光今天,这一周的其他工作我也推掉了。”张胜抬起头,“暮光,你也该给自己一些空闲的时间了。”他点到为止,隐了后半句话没说――你也该留些时间和自己相处,而不是活的像个机器。
何暮光听到这话有些失落和茫然,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超过五天不工作,现在真的放松下来竟然只觉得空虚。“好了,我走了,你记着把碗洗了。”
张胜走了之后,何暮光默默地将那碗面吃完,一边洗碗一边思索对方的话,后来也没得到什么具体可行的结论,典型的只有理论体系而没有方法论。
于是,他只好拿起手机,准备去骚扰了一下自己的圈内好友陆释之,然后又在打开聊天窗口之后放下。
何暮光不好形容自己的心情,那种莫名其妙却又深刻的烦躁感让人坚决且犹豫,像是在盲目的环境下拼死寻一条活路却知道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他沉闷着,最终选择按照张胜说的顺序一板一眼地去做好似完成任务。
他从衣柜里找了一件连帽衫套上,将没怎么整理却又主观特色过于浓厚的一头金发全部遮掩起来,盯着镜子里衣着平常一点都不起眼的人看了片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
何暮光就像个□□丝一样晃到了最近的电影院,在售票员有些怪异的目光注视下买了一张马上要开播的电影票,走进去看到满是乱跑的熊孩子和坐在那里玩手机的家长才明白售票员露出如此目光的原因。
他有些尴尬地穿过才到他腿部的小孩,在后排坐下看了配色鲜艳语调上扬的开头,实在不能理解当今幼儿的喜好走向,并且十分认真地思考再过几年这一代少年儿童成长起来他在影坛的地位肯定不保,当红小生的名号就此没落……不对,再过几年他就过三十了,按年龄就已经不是当红小生了……何暮光不得不慨叹诸如“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huáng昏”的悲凉之感。
他就着这种悲凉感伴着儿童的欢声笑语双目无神地看完了两个小时的少年探险动画片,觉得张胜提出的看电影的想法简直是一个错误。
听说夜店多现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