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么?”顾叶更目光一暗,捏住荣钧的下巴道:“顾先生?”
“顾先生,请您放开我。”荣钧慌乱起来,额上挂着细密的汗水,声音有轻微的颤意,被扇过一巴掌的脸颊泛红发肿,看上去十分滑稽。
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叫什么很重要吗?如果不叫顾先生,那应该叫什么?
顾叶更双唇紧抿如同锋利的刀刃,如有实质的眸光在荣钧脸上逡巡,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
荣钧被捏得生痛,又觉得气氛诡异,来不及思索,管不了冒犯不冒犯,双手撑在顾叶更胸口用力一推,生生将自己推得倒退几步。
顾叶更反映极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往里一收,几乎将他带进怀里。
“荣钧!”沙哑的声音兜头罩下,他身子一顿,诧异地抬起眼,一脸茫然,连“顾先生”三字也省了,只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顾叶更眼中的光一凝,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荣钧想了想,尴尬地补充道:“唔,海先生应该提到过我。”说完从顾叶更手中挣脱,尽量挺直腰背,模仿着职场人的语气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顾叶更这次没有再拦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头一片骇然,脑子亦陷入短暂的空白。
那人真的是荣钧?
荣钧怎么可能这般……
十年前,他以为自己不爱荣钧,恨透了荣钧。而这十年里,流连于他chuáng边的所有人,都有一丝荣钧的影子。
记忆里的荣钧像一团嚣张燃烧的火,肆意而张扬。刚刚离开的男人看上去却落魄又迟钝,肩膀与手腕单薄得几乎一捏就碎,脸色苍白,眼中尽是胆怯与谨小慎微,居然还被人扇了一巴掌。
若不是那一张脸,他根本不会将那人与荣钧联系到一起。
而荣钧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和所有人一样将他唤作“顾先生”。
他扶住额头,顿觉难以接受。
海黎从未见过他这样,稍作思考便明白自己方才打过的人要么是他的故友,要么像他的故友。
妒意顿生,却不敢发作,只好披上睡袍,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问个明白,却忽地挨了一记耳光。
顾叶更眼神冷漠,声音冰凉,“滚。”
荣钧从别墅出来,回车里拿出装着各种私人物品的帆布包,虚眼看了看太阳,叹了口气。
枫泊渡离市区有40多公里,开车都得花上不少时间,更别说步行。夏天日头毒,下午的阳光洒在皮肤上,灼得火辣辣地痛。早上出门前,他看过天气预报,说是今天气温可能突破40℃。这样的天气里步行回城,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不争气的身体。
但是已经被开除了,海黎还在别墅里,他总不能自个儿把车开回去。
犹豫片刻,他从后备厢取出一瓶矿泉水,背上磨得褪色的帆布包,双手遮在额前,向公路走去。
不久,一辆车风驰电掣从后方驶来,擦着他的身体飙过,他腿脚本就发软,来不及躲避,险些被卷入车轮。
摔倒在地时,他抬眼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之前驾驶的吉普。
开车的应该是海黎。
吉普扬长而去,扫了他一脸一身的灰。
他缓了好一阵,心跳才渐渐慢下去。
相处一周,他大致摸清了海黎的脾性——这孩子心眼不太好,急功近利,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但犯罪的事还是不敢做的。
所以刚才那一下,应该只是想捉弄捉弄他,而不是真想撞上来。
荣钧费力地站起来,láng狈地拍着身上的灰,歇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他是爱出汗的体质,不多时长袖衣裤就已湿透。
手机响起来时,他正在喝水,一看来电者的名字,眉眼顿时变得格外温和。
柏尹的声音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低沉,“哥,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回来。”荣钧抹掉额头的汗,“想吃什么?哥等会儿给你做。”
“我做,你回来吃就好。”
“你做什么?别瞎忙,好好上课。”
“今天太热,学校放假,我已经回家了。”
“准高三也放假?”
“准高三也得有人权啊,本来就是占用暑假补课。”柏尹似乎在笑,“哥,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吧,冰镇绿豆粥,醋青椒,凉拌卤肉,煎蛋,怎么样?”
荣钧心头一热,嘱咐道:“别弄太多。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自己吃,别等我,吃完了做作业去。”
柏尹应了两声,又道:“哥,你别太辛苦了。”
“知道了。”荣钧笑,“哥还有事,先挂了啊。”
摁断电话,荣钧扶住公路边被晒得滚烫的栏杆,眼前一阵发黑。
似乎有些中暑。
他站了一会儿,喝掉小半瓶水,再迈开步子时,只觉蜿蜒的山路突然扭曲抽象起来。
顾叶更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20岁那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刚出国那会儿他以为再见荣钧时,一定会以拳头作为见面礼。如今意外重逢,心痛居然远远多于愤怒。
从未想过,荣钧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管家敲了敲门,恭敬地说:“少爷。”
顾叶更将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神色疏离,“什么事?”
“海黎已经走了。”
“嗯。”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方才荣钧脸上的巴掌印令他大为光火。
“跟着海黎来的助理也走了。”管家顿了顿,“步行下山。”
顾叶更眉梢一动,倏地站了起来。
管家颔首,“少爷,您看今儿天气这么热,是否需要我让小余开车送他一程?”
牧马人在山间飞驰,顾叶更坐在驾驶座上,连浴袍都没来得及换。
是他倏忽了。
刚才荣钧说要走,他想当然地认为是驾车离开,或是有人来接,从未想到那个人会在接近40℃的天气里步行。
他的骄傲与心头戳着的刺不允许他立即将荣钧留下来。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气温太高,柏油公路上涌起透明的热làng,驶出10公里,顾叶更猛地睁大了眼。
荣钧晕倒在路边的泥地里,脚下是没有盖子的矿泉水瓶。水洒在近旁的公路上,已经被蒸gān,余下一滩浅浅的印迹。
他浑身湿透,嘴唇发白,大半身子贴在泥地里,头发和脸上全是泥土。
顾叶更一把将他抱起,本应立马奔去车里,却忽然止住了脚步。
怀里的人竟然那么轻,老气的衬衣贴在胸膛,甚至能透过汗湿的布料,看到里面突兀的肋骨。
顾叶更哑然,回神后小心翼翼地将荣钧放在后座,心急火燎地往回开。
医生已经在客房待命,顾叶更却径直将人抱入自己的卧室。
荣钧躺在chuáng上,胸口微弱起伏,即使已经陷入昏迷,眉头仍然微微皱着。
医生来量了体温,立即准备药水输液。管家送来冰袋,顾叶更略显急躁地解开荣钧的衬衣,向两边一拉,眸光顿时收紧。
“这是……”
荣钧曾经紧致有力的胸肌腹肌dàng然无存,身子gān瘪如柴,肋骨清晰可见,腹部有三道明显的伤疤。
医生正往荣钧手背上扎输液针,余光一扫,动作停了下来,语气不太确定,“这是刀伤吧?”
顾叶更指尖轻轻发抖,碰触到右腹的伤疤时,心脏重重一抽。
医生扎好针,拿过冰袋捂在荣钧脖颈与额头,又道:“顾先生,您朋友现在的情况除了需要药物降温,还需要物理降温,酒jīng已经准备好,您看是我为他擦拭身体,还是您……”
“我来。”顾叶更面色yīn沉,视线几乎被黏在荣钧的伤疤上。
“行。”医生将酒jīng与纱布放在chuáng头柜上,叮嘱道:“胸膛、腹股沟是重点降温部位,顾先生,我在门外,有什么问题叫我一声就是。”
门被轻轻合上,顾叶更弯腰将荣钧的长裤也脱了下来。
腿上亦有伤疤,两边都是。
他抬起眼,从头到脚将荣钧看了一遍,更加无法相信看到的一切。
眼眶渐渐泛出刺痛,心脏像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狠狠抓住。
这样残破不堪的身体,怎么会属于那个一身光芒的荣钧?
荣钧轻微地动了动,嘴里发出听不清的低喃。顾叶更回过神,连忙将酒jīng倒在纱布上,覆上他的胸口。
给中暑患者进行物理降温是个体力活儿,需要不停换酒jīng、不停擦拭。顾叶更从容钧的胸口擦至小腹,轮到腹股沟时却停了下来。
擦拭那里必须退下内裤,甚至掰开两条腿。
换了一片新纱布,顾叶更顿了几秒,终是将荣钧的内裤脱了下来。
腿间的器物无力地沉睡在yīn影中,那样陌生。
顾叶更用力甩了甩头,轻轻掰开荣钧的腿,耐心地擦拭腹股沟。
那里曾经是荣钧最敏感的地方,如今却任凭顾叶更如何摆弄,都没有丝毫反应。
顾叶更将冰袋贴在他腰侧,继续向下擦拭。
荣钧身上已经一丝肌肉也没有了,可因为痩,腰腹和腿上的肉并不显得松弛难看,但摸起来手感非常不好——稍一用力,几乎就能摸到骨头。
顾叶更喉咙梗得难受,越擦越不敢看荣钧的身体,无法想象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
擦至脚踝,顾叶更捏住他的脚,无意识地挠了挠他的脚心,反应过来自己在gān什么时,立即收回手,眉峰紧锁。
荣钧以前特别爱笑,属于笑神经发达的那一类人。顾叶更有时和他过招,打不过就挠他的胳肢窝和脚板心。他招架不住,笑得满地打滚,眼泪花子都出来了还不肯求饶。
顾叶更有次将他压在身子底下挠个没完,bī他说“求求你”,他笑至脱力,才挣扎着喊:“啾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更哈哈哈哈不要挠了!啾啾你啊!”
做爱的时候,顾叶更偶尔也会抓着他的脚踝,恶作剧地挠几下脚板心,他笑得颤抖,那里摇摇晃晃,有几次甚至提前she了出来。
那时谁会想到,十年光yīn竟然会将一个人改变成如此模样。
顾叶更扔掉纱布,洗手后揉了揉眉心,在他下体搭了一张毛巾,唤医生进来再量量体温。
烧在渐渐往下退。
顾叶更心头堵得慌,迫切想知道荣钧离开部队后发生了什么,拿起手机踱去走廊,手指停在“周逸”这个名字上,顿了两秒,却拨给了其他人。
电话接通,他先开口道:“周行。”
“季周行在洗澡。”另一个人说:“找他什么事?”
“言晟?”
“嗯。”
若是以往,顾叶更一定会开两句玩笑,例如“别把我弟管这么严”,今天却完全没有心情,连客套都免了,“我不找周行,找你。”
“说。”
“帮我查一个人。荣钧,荣耀的荣,钧是金字旁,右边一个均匀的匀。这人现在在星寰给艺人当生活助理,十年前在机关警卫连服役,因为一件事被开除,我想知道他被开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言晟道:“十年前周逸也在警卫连,我年初刚调回机关,你跟我打听,不如直接问周逸。”
顾叶更咳了一声,“不方便问他。”
言晟沉默片刻,问:“这个荣钧,是因为什么被开除?”
顾叶更眸光一冷,“问这个gān什么?”
“不gān什么。你让我查一个被机关开除的人,我总得知道他是gān了什么才被开除的吧?”言晟哼笑,“不过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警卫连的档案里肯定有记录。”
顾叶更虚起眼,嘴唇动了两下,“他是个同性恋。”
言晟一愣,语气严肃了几分,“取向曝光被开除?”
顾叶更摇了摇头,那根扎在心头的刺又往深处戳了几分。
“十年前,他在新兵连带兵时,与一名不满18岁的孩子发生了性关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他是你的……”
“前男友。”
“所以你才不想让周逸查?”
顾叶更扶住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言晟不喜八卦,不再多问,“行吧,查到了告诉你。”
挂了电话,顾叶更抽了一根烟才回到卧室。荣钧已经醒了,疑惑又茫然地看着他。
医生说,烧还没退,还要继续输液冷敷。
荣钧意识到自己被扒了衣裤,顿时羞红了脸,无措地自语:“我怎么在这里?几点了?”
顾叶更走过去,没有碰他,“你中暑了,晕倒在路上,多休息一下,今晚留在这里。”
“不行!”他睁大了眼,“我要回去,柏尹还在家里等我吃饭。”
顾叶更眼皮一跳,“柏尹是谁?”
“我弟!”荣钧说着就要扒掉针头,手腕却忽然被压住,顾叶更将他按在chuáng上,眼神冷漠而危险,“你不是孤儿吗?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荣钧喉结滚动,愣了半天才道:“柏,柏尹是我捡的孩子啊。”
“孩子?”顾叶更目光更寒,“几岁?”
荣钧不知道他这么问有什么目的,脑子转不过来,慌乱地答道:“17,下半年就成年了。顾先生,您让一让啊。”
顾叶更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晌后嘴角浮起一丝嘲讽,“荣钧,你喜欢未成年男孩儿这毛病,是改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