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屋就在宿舍旁,是个长宽高都只有1米5的水泥房子,人进去横竖都不能摆直,要么蹲着要么蜷缩着,时间一长,就会毛躁得抓心挠肺。
秦徐钻进去“哐当”一声关上门,枕着手臂侧躺,两腿屈起来,qiáng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但方才韩孟那犯贱的笑容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简直比非主流的huáng毛还辣眼睛。
他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做什么时,眉头狠狠拧起,凶巴巴地骂了声“去你妈的”。
被韩孟碰过的唇有种被火飘了的感觉,烫倒不烫,但有种奇异的痒。
就像被什么有毒的虫子咬了一口。
小黑屋不隔音,离宿舍又近,兵们来来往往,发出任何声响秦徐都听得见。他坐起来,背靠着墙壁,听到几个男兵跟女兵吐他的槽,说“关糙打人被祁排踹了屁股”,还说“关糙那山寨明星遇到了正主”,女兵们嘻嘻哈哈走过,他恨得牙痒,冲着墙上的小窗吼了声“qiáng老三,你再他妈胡扯小心老子出来扒你的皮”。
女兵们笑得更欢,被叫做“qiáng老三”的瘦猴兵还带人蹦过来,趴在小窗上嘿嘿笑:“糙儿,兄弟们下午去会会那帮演员,你来么?”
“来个屁!”他往qiáng老三额头上一推,“晚上巡逻之前别叫我!”
兵们笑着扬长而去,一句调侃从小窗外飘了进来——“关糙啊,就听祁排的话,祁排让蹲小黑屋,他不到点儿绝对不会出来。”
他翻了个白眼,正想躺下困觉,又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演员们成群结队下楼,步子声拖拖拉拉,跟正常人比没什么不妥,在军营里就显得懒惰而散漫。
秦徐心头的无名火又起来了。
他就是见不得祁飞成天和这些人搅在一起,警卫连最好的排长凭什么要去练那些扭腰翘臀卖屁眼的软骨头?
正想着,小黑屋的铁门被人踹得“嘭”一声响,紧接着韩孟的声音传来,“祁排,这就是咱连队的小黑屋?”
“对,战士犯了错就得进去蹲一蹲。”祁飞前半句听着还带有一丝笑意,接着却语气一变,冷声道:“我对你们也是一视同仁,今天你们才来,还不懂规矩,从明天起,谁要犯了错,一样得蹲小黑屋。”
秦徐暗自哼了一声,心道:关死你们!
韩孟却似乎不为所动,又用脚尖顶了顶铁门,“但这屋子也太小了吧,看着怎么有点像……”
秦徐头皮紧了一下,果然听韩孟继续道:“有点像汪星人住的房子啊。”
这话分明就是找茬,秦徐拳头往地上一捶,猛地站起,头顶狠狠撞在屋顶。
“嘭”的一声。
韩孟假装惊讶,退后一步,看看祁飞又看看铁门,“祁排,这里边儿有人?汪星人?”
祁飞扶了扶额头,绕去小窗前,往里望了望,确认秦徐没把自己撞坏,此时正坐在地上双手捂头,这才吼道:“秦徐你给我安静点儿,搞得锣鼓翻天gān什么,有你这么闭门思过的吗?”
秦徐痛得龇牙咧嘴,见他来了,立即收起一脸凶相,抬起眼皮瞧他,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哦。”
祁飞叹了口气,带着众人离开,韩孟冷不丁来了句:“哎,原来关在里面的汪星人是关糙啊。”
那声“关糙”咬得格外重,还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秦徐五脏六腑都快炸了,但碍于祁飞,又不好冲出去教韩孟做人,只能继续抱头蹲地,qiáng压怒火。
直到这群“妖艳贱货”走远了,他才放下捂头的手,对着墙壁踹了十几脚。但腿打不直,憋着的气没泄掉,反而更加生气。
好在整个下午“妖艳贱货”也没回来,倒是半小时后一口袋包子从天而将,“啪嗒”一声砸在他肩上。
他连忙趴在小窗上往外看,瞧见祁飞只穿一件迷彩T恤的背影。
欣喜在胸中炸开了花,他抓起包子两口就是一个,吃得满嘴是油,特别满足。
傍晚,训练的巡逻的站岗的战友都回来了,许大山拿着钥匙在门口捣鼓两下,“哗啦”拉开门,招手道:“祁排说了,你表现不错,提前释放,出来吧,吃饭去。”
他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钻出来时伸了个懒腰,捂着肩膀活动手臂,又转了转脖子,这才道:“妈的,憋死我了。那帮那啥呢?”
许大山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啥?哪啥?”
秦徐斜他一眼,“那帮人妖啊。”
“哦哦。”许大山把钥匙挂在黑屋外,慢半拍道:“哎糙儿,都是同一个连队的,未来三个月抬头不见低头见,骂人家是人妖不好吧?”
他哼了一声,“娘还不让人说了?”
“我看他们也没多娘,尤其是那个叫韩孟的,下午我跟去看了看,立正稍息做得有板有眼,不比咱们当新兵时差。”一个皮肤黝黑,个头比秦徐还高的兵走了过来,将饭盒往他怀里一塞,“走吧吃饭去,待会儿别当着人面骂‘人妖’,难听。”
秦徐额角一跳,“霄屁,你向着谁啊?”
被叫做“霄屁”的人名叫郑霄,秦徐新兵连里最好的哥们儿,军事素质出色,绝对够得上野战部队,也是因为家里的安排才留在警备区机关,被分在警卫连三排,但平时不站岗不巡逻,专门练仪仗队形。
他是礼仪兵,穿着军礼服被首长带出去长脸的那种。
虽然长相不及秦徐,但个头高,脸上线条硬朗,是老一辈最中意的帅兵。
“不向着你我还能向着谁?”郑霄手臂往秦徐肩膀上一勾,一边往食堂走一边道:“你霄哥我这是就事论事,人韩孟本来就练得挺好的,身上也没有明星的娇气,其他人吧……除了那个huáng毛也都不赖,至少态度是端正的。你就别老是瞧人家不顺眼了。”
说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又道:“而且我听说啊,这剧组有点背景,你别一头热去惹他们,万一他们谁嘴贱给上面参你一本,我看你躲哪儿哭去。”
秦徐倒不怕谁告他小状,但听说韩孟练得挺好,不免生出些好奇,索性不提“人妖”了,只说:“那我明天得去看看他是怎么个好法。”
郑霄笑了笑,习惯性地搓他脑袋,哪想刚一挨上他就触电似的一抖,横眉竖目道:“日!轻点儿!搓汤圆呢!”
“咋了?”郑霄看看自己的手,意识到刚才手感是不太对劲,往他头顶一瞅,先是一惊,旋即笑起来,“哎糙儿,脑袋起包了?”
中午那一下撞得那么狠,起包再正常不过。他挥了挥手,往饭盒上一敲,“别提了。”
食堂外,提前达到的战士已经排起了整齐的队,一眼望去,就数站在最右边的“明星班”像歪瓜裂枣。
C警备区地处西南,是全国闻名的火炉城市,小鲜ròu们在初夏的烈日里晒了一下午,这会儿几乎全成了隔夜的馊ròu,就连之前挡在非主流huáng毛面前的那个柯扬都垂着脑袋,一副轻度中暑的模样。
只有韩孟站得笔直,与旁边二排三班的队员比起来,也不输气势。
看得出他已经很累了,迷彩T恤早已被汗水浸湿,手臂、脖颈、脸颊上都挂着汗珠,喉咙一抽一抽的,抿在一起的双唇以一种可以忽略不计的频率颤抖,但目光始终直视前方,腿与手都打得笔直,像一名真正的战士。
秦徐不由得扬了扬眉,心下有些诧异。
这韩孟和chūn晚上搔首弄姿的韩孟不太一样,没多少刻意勾引人的妖媚,倒多了几分军营男子独有的硬气。
他甚至怀疑此韩孟非彼韩孟,chūn晚那个是娘pào弟弟,眼前这个是正常哥哥。
但这想法稍纵即逝,他一下子又想到中午在楼道上的情形,顿时心头再次蹿起火,暗骂道——正常个鸟!都他妈骚货!
部队饭前一支歌的习惯雷打不动,即便21世纪已经过去快20年,这老土的风俗依旧在军营里代代相传。
一排开始高歌时,“明星班”里就有人忍不住笑起来。秦徐斜眼看了看,是那个被自己揍过的huáng毛。
唱完歌的班挨个进入食堂,最后只剩下“明星班”,与担任“明星班”班长的祁飞。
祁飞教了好几遍“打靶归来”,每一次开唱,队里都有人笑场。
唯一全神贯注,唱得一丝不苟的是韩孟,但兴许是没什么体力了,声音不算大,完全达不到部队饭前亮嗓的水平。
祁飞本想这才第一天,练一下午的确也累了,便想放他们一马。哪知正欲整队进食堂时,警备区的司令员却突然驾到,训道:“唱不好歌,今晚的晚饭就免了。”
秦徐听着外面的动静,本还有点高兴司令员出马训这帮“人妖”,一想祁飞也被连累吃不了饭,胸口就闷了起来。
司令员训完就走了,祁飞无奈,只得重新整队,扯着嗓门领唱。
但演员们确实已经累得提不起jīng神,就算没人笑场了,也唱不出任何气势。
直到秦徐吃完,“明星班”还戳在门口要死不活地唱军歌。
秦徐沉着脸走过去,将祁飞往身边一拉,“祁排你去吃饭,我来教他们唱歌!”
“混小子闪一边儿去!”祁飞推了他一把,“没你的事,等会儿还得巡逻,回去收拾收拾!”
“不,我就要陪着你!”他铁了心不走,目光灼灼地瞪着祁飞。
祁飞性子虽然温和,但也烦总是被缠着,脸色垮下来,“我这仨月不是你们二排长,我训我的兵,你来掺和什么?走走走!”
“上次你说我可以来帮你训!”秦徐不退反进,“祁排,你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祁飞愣了一下。
几天前,他确实跟秦徐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也没太当真,只想着以后练军事技能时,可能得让秦徐等几个尖兵来帮帮忙。
秦徐却举着令箭要兑现,非要留下来领唱。
对峙几秒,祁飞妥了协,后退两步,“成吧,你教,我看着。”
秦徐提了提气,几乎是吼着唱起了军歌。
演员们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没了嬉笑的心思,跟着他唱得可谓群魔乱吼。
一次不行,又来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第十次时,被歌声引来的政委才道:“行了行了,别吼了,快去吃饭吧。”
秦徐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吼出了一个班的声势。站得稍远一听,队伍里除了他的嗓音,只能听见另一个更加低沉的声音。
那是韩孟。
唯一能跟上他的只有韩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