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从chuáng上惊醒的那一刻,星羿的手心冰冷,如同这个冰冷的家带给他的温度。
房间外传来了父母的争吵声,无数个漫漫长夜,永无竭止的嘶吼、东西落地的破碎声、糅杂着绝望的痛哭声,就这样噩梦般地充斥着星羿的童年……
在星羿六岁那年,父亲的公司因为理财投资被骗子卷走了大部分资产,被迫要结业清算。面对上门追债的人层出不穷,母亲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bào躁,摇身变成彪悍泼辣的妇人。母亲对父亲犯下的过错无法释怀,争吵的时候总是把家里的东西摔成粉碎,吓得小小年纪的他躲回房间的大衣柜,紧紧掩上柜门,捂住两边耳朵,只有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渗出。
为了使父母不再愁眉苦脸,星羿偷偷参加了一个少年宫的幼儿才艺比赛,拼了命地练习唱歌。获得一等奖证书的那天下午,他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迫不及待地飞奔回家,期盼着父母看到自己的努力后而展露久违的笑颜。然而,当他将证书递到父母面前的同时,他们也在茶桌上摊出两本红色的小簿子。
别离如此漫长
梦里如此薄凉
若从头只能活一次
贪恋也是为了自赎
那么用力地流泪
那么用力地追悔
要抛下多少的牵绊
才换回一次的倒退
这是母亲最爱哼的来自某个独立歌手的原创歌曲,那时的他并未能理解歌里的含义。他只是好奇为什么人要想追寻,总要先选择抛弃?母亲在离婚没多久后就jiāo往了一位华侨,男方希望和她一起定居到国外。记得母亲走的那天,星羿跑去母亲的住处哭闹。
母亲头也不回,只留下了一句话:
“别只顾着玩音乐,做人要实际些,贫贱家庭是永远没资格谈幸福的。”
别离如此漫长 梦里如此薄凉
母亲走后那几年,父亲过得犹如行尸走肉,终日关在房间里宿醉,满地酒瓶摔得乒乓直响。星羿不仅要学会照料自己,还要看护长期酗酒的父亲。直到父亲的肝脏出现了毛病被送到医院急治,经过一番折腾,大病愈后的父亲虽然异常憔悴,不过眼神里总算恢复了微弱生气。
星羿知道父亲是羞于面对小城里的流言蜚语。
他生活的县城当地人喜欢称呼为小城。自从家境破落后亲戚朋友全作鸟shòu散,在这个占地面积小得可怜的小城里什么人情冷暖也七七八八体会个遍。学校的班级里,也有不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好像谁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家庭遭遇。
起初星羿会介怀,渐渐地便懂得看淡,他绝非不堪一击的“马奇诺防线”。
一个人也无惧;
一个人也自由;
一个人从纷扰中抽身而出;
纵然身后一片空,眼前一片黑。
塞上耳机,戴上一顶鸭舌帽,独行于校园里,是他唯一的形象。
要抛下多少的牵绊 才换回一次的倒退
上了高中,星羿选择走校。父亲也重新振作起来去了外地打工,一个月回不到几次。因此每天放学,星羿无需急着回去空dàngdàng的家。他习惯推着自行车沿一条偏僻的小路漫无目的地散心,看着天上绚烂的云霞迟缓地浮动,慢慢消磨掉一个个huáng昏。
途中会经过一座人行天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火车从天桥底下长长的铁轨中驶过,发出呜咽般混沌巨响,惊扰了四周落单的候鸟。
星羿望着不见尽头的轨道,心底常常希冀着:有朝一天,能够挣脱一切的束缚,乘坐一路不歇的列车,然后,开始新的人生旅途……
走着走着,已是暮色垂垂,天边第一颗星孤伶伶地悬挂起来。星羿调转车头,他偶尔会去一个地方。在小城靠近郊区的一条街道,隐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地下防空dòng——“band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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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nd村准确来说不是村,而是部落。这里长期驻扎着十多支地下乐队和许多自发性聚集的音乐爱好者,他们将地下防空dòng当作每天练习的Live House,也是小城地下文化兴起的见证地。
这个地下部落总面积只有几百平方米,却可以改建成一个小舞台和七间排练室。由于位置过于隐秘,那里周边的草地还长满了齐膝的野草野花,后来就在入口处竖立一个“band村”的箭头标志。每晚负责人会站在入口派发面具,进入band村就要遵守里面的规则,除了必须佩戴面具,还有以下几点:
1.禁止吸烟以及一切违禁品;
2.禁止携带宠物;
3.禁止解决私人恩怨(据说面具的用意就是尽量让大家减少认识的机会);
4.深夜11点准时关门,不得再练习音乐。
当推开防空dòng那道镶了轮轴的灰白大石门,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异世界。防空dòng在过去只是用作暂时避难的场所,所以扑面迎来的空气里掺杂着一股浑浊而凝滞的cháo味,起始会有些闻不惯。过道的墙壁也是刮了腻子的石灰,粗犷而古旧的工业风。但是“村民们”相当爱护这个地方,有人别出心裁地在墙上描绘出各种惊艳的涂鸦,有人会把这里打扫得像家的样子,并且连自己家里最珍藏的物品都搬了进来。
小舞台里的音乐一响,所有人的灵魂仿佛游离了身体,肆无忌惮地摇曳起舞。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是全职乐手,甚至平日里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工程师、医生、设计师、教职工、创业老板等各式各样。总之,不管你是白领jīng英、在校学生还是落拓孩子,是打着领带还是化着浓艳怪诞的妆容,是头发梳得乌黑油亮还是说话爱带脏字,夜幕降临后他们便在这里摘下内心的“面具”,插上电源,调好乐器,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做几个小时的另一个自己。
星羿喜欢待在角落里,静静地凝听着这里独有的音乐。无华丽的布景、无流转的灯光、无jīng密的编排、无人管束,但演唱者不遗余力地时而浅吟低唱,时而引吭高歌,哪怕到了最后,吉他、贝斯和鼓三者混淆如失去了音律般狂躁,歌词变成一种苍凉的念白,但这种忘我的抒发却是最真实而震撼的。
乐极忘形的人们在台下玩起Pogo,跳转着,互撞着,嘴巴半张开着,身姿亲密地贴在一起,脸庞兴奋。
而将当夜气氛推向最高cháo的人,非那个总爱穿着一袭黑衣的阎海莫属。
阎海通常一周才露一次面,拥有过人的演奏技巧和思路,尤其能把哥特金属玩得出神入化,以低沉而迷醉的嗓音和qiáng劲的演唱爆发力使听众把头都快要甩歪。
然而有一天,他和星羿却被迫违反了band村的规定。
在防空dòng这种狭窄的空间里,什么声音都会很轻易地被放大无数倍。加上星羿的耳朵灵敏度一向比别人高,当所有人还沉浸在嘈杂的音乐中,星羿已经分辨出外头传来好几辆重型机车产生的引擎声。
不久,率先冲进来的竟然是一个满脸青chūn痘的男生,连滚带爬地大声嚷着救命。
他要找的人是阎海。
也许是阎海的长相和身材比例出众,体形颀长,肩宽腿直,又是标志性的紧身黑外套,男生一下子认出人,猛地扑到他脚下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过了一会,又冲进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迅速把男生qiáng按到地上毒打,在场的人看到他那痛苦万分的表情都有点于心不忍。
壮汉的头儿长得肥头大耳,有人想站出来阻挠被他警告道:“不嫌命长的话最好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
“如果是我要管呢?”
gān脆的声音回dàng在防空dòng中,一个利落的收势,阎海在吉他弦上做着优雅的消音。
“海哥……救我……!”
“哼,这家伙把我的……”壮汉头儿气急败坏的样子,脸都快气绿了。
“不管你们发生什么,这个地方申明不允许解决私人恩怨,只要庄杰一天待在这谁也别想碰他!”
他的语气冷砺如刀,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压迫感。
“姓阎的,你别仗着是魏奇的人就狂了。”壮汉头儿郁气难抒,“无论如何,今晚总得有个jiāo代!”
阎海深知这群人誓不罢休,瞥了一眼旁边最靠近自己的星羿,随手将自己的电吉他jiāo给他,用压低的声线拜托他保管一下。星羿稍作犹豫后接过,面具底下看不清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海哥小心!”
庄杰的话音还没落,壮汉头儿就兵贵神速地耍起偷袭来。他的手指套了指虎,这种专门打架的利器无比尖锐,在阎海的左臂上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鲜红的血从衣袖渗了出来。
阎海脱掉面具和外套,他的轮廓清冷慑人,刀削般的五官紧绷着。几个壮汉也一同进攻,阎海不甘示弱,他的拳法像头野豹充满力量,丝毫不占下风。平实无奇的一拳抡了过去,就听到他们肩关节脱臼的响声。
很快,壮汉头儿被扁得满地找牙,于是他用力握紧指虎,趁其不备地助跑几步猛冲过去。
危急之际,星羿抄起手中的电吉他挥去,壮汉头儿的背部吃了一瘪后整个人栽倒在地。这jian诈小人怒骂道:“操蛋的,哪个有爹生没娘教的杂种坏我好事?”说完立马翻过身,要找对方算账。
有爹生……没娘教……
星羿感觉血管突突地在太阳xué上抽动着,只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起电吉他,对准那人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在场的人如同被画上封印法阵,动弹不已。
最终,阎海及时地从后拉了壮汉头儿一把。这一下若砸实了,任谁至少都得jiāo代半条命在这里!他不希望事情搞大,电吉他仅仅差半寸的距离从壮汉面前滑过,接着撞击在水泥地面上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
半晌才反应过来的壮汉们,无不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
“想走?”阎海一把扯住壮汉头儿的衣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谁有爹生没娘教?
“听着,他叫千星羿,给我好好记住他的名字!我罩的!”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Pogo】:Pogo一词应该来源于极限运动,指的是原地纵跳。不同音乐类型的pogo形式不同。一般情况下的Pogo,人们在摇滚演出现场合着音乐友好而安全地用身体相互撞来撞去,借以表达最原始的热情,烘托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