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5 10:17:58
五彩灯光热烈地炸开……他连汗水都闪闪发亮。
叶初阳到“白夜”的时候,太阳正西沉,远天的霞光映在车窗上,流光溢彩。
“白夜”是个小酒吧,顶着一张乏善可陈的面目,白天低调地窝在城市一隅,入了夜就群魔乱舞。
叶初阳停了车,轻车熟路地进入白夜。光线幽暗的酒吧里,酒和香水的气味儿混在一起,烟草味的烟气缭绕在牛血色的红唇上,吧台内的柜子里,盛满jī尾酒的透明玻璃杯冒着果汁味的气泡。
音响正在播放西语歌《Despacito》,叶初阳倚着吧台,目光闲闲地扫过舞池里扭动的身体。周飞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搭着他肩膀,顺着叶初阳看过去,噙着笑说:“唷,勾魂的小妖jīng今儿没来啊?”
叶初阳看他一眼,没说话。
周飞是白夜的老板,跟叶初阳是老熟人,去年刚结了婚。大学四年抱团取暖的一打光棍室友,如今只剩下叶初阳和他最后的倔qiáng,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这位姓叶的朋友,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甭让兄弟操心了成吗?平时没事多去相亲角转两圈,你嫂子——我家那位,就是这么来的。你去试试,吃不了亏,指不定能捡到宝呢。”周飞自打脱单之后,整个人就飘了,跟脱胎换骨了一般,看叶初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跟下乡扶贫的领导看见困难群众似的。
叶初阳被他絮叨烦了,喝了一口酒,说:“闭上您那张媒婆嘴行吗,周阿婆?”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舞池里晃,周飞正想说他,忽然发现叶初阳眼睛亮了一下。
周飞斜眼往那边一看,看见一个穿着白T恤的小青年。那个小青年双手插在裤兜里,脚尖踩着拍子,跟着音乐轻快地晃到舞池里。
音乐来到高cháo部分的时候,顶上五彩的灯光热烈地炸开,叶初阳看见他急促地喘气,汗珠顺着头发滑过脖颈,没入衣领,往下是海面般起伏的胸口。他的头发有点长,从耳侧滑到锁骨,在脑袋后面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揪揪。
他连汗水都闪闪发亮。
叶初阳恍惚以为嘴里的酒还没咽下,有点甜有点辣,还有点烫。
“叶初阳,你认真的?”周飞有点不可思议,伸手在叶初阳眼前晃了晃,“不是……哥们,在你们颜狗的世界里,还能不能有个底线了?大家都是带把儿的,这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叶初阳被他的胡说八道气笑了,回道:“不急不急,我稳扎稳打,慢慢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了,小青年经常来这里,时间也固定,一般在周三和周五的傍晚。他会在舞池里蹦迪,偶尔有人邀他跳舞,男女都有。
有一回他和人跳舞的时候,叶初阳有一瞬间跟他四目jiāo接,他好像弯着眼睛朝这边chuī了声口哨。叶初阳在那一刻心颤了一下。
叶初阳知道自己是弯的。他之前谈过两个,因为各种原因都分了。其中有一个周飞见过,可惜这货脑子一根筋,愣是没瞧出来,光棍节还拉着人家一同庆祝,yīn差阳错地来了回“棒打鸳鸯”。
他对着变幻的舞池灯光出了会儿神,周飞嘤嘤嗡嗡的声音擦着耳朵飘过,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他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叶初阳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眼角余光看见一抹白色离开了舞池。
周飞无意间瞥到叶初阳的手机通知,愣了一下,诧异道:“老叶,你在开网约车?缺钱啊?”
“副业,”叶初阳随口一答,眼睛已经跟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飘出白夜了,“攒老婆本用的。”
周飞:“……”姓叶的jīng神可嘉。
·
叶初阳钻进车里,看着地图上定位的小红点,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他的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叶初阳靠在座椅上,通过后视镜看见那个小青年拿着手机挨在耳朵边上,好像在接电话。
电话接通了,车载音响里传出乘客的声音,有点好听。叶初阳jīng神一振,看着后视镜说道:“你好,我已经到了指定地点,我开了双闪,你看得到吗?”
镜子里的人眼睛眯起来,车灯一闪一闪地晃在他脸上,叶初阳听见对方答了一声:“看到了。”
通过后视镜,叶初阳看见他朝自己走来,他的心跳跟着闪动的车灯一起,怦怦,怦怦。清晰又响亮。
车门开了,叶初阳悄么声地抬眼看他,音响里恰好传出机械女音:“接到尾号0423的乘客……”适逢其会地掩盖住他喜不自禁的一声笑。
天暗成了蓝紫色,夹道的灯柱高高地立着,绿化带上细密的灰尘顺着暖橘色灯光盘旋。大道上车不多,前面十字路口的jiāo通灯huáng光闪了一会儿,变成了红灯,叶初阳踩下刹车的时候,顺手点开了音乐播放器。
音响里传出四十年代金曲《小河淌水》,叶初阳听了一会儿,按了暂停。
CD是周飞送的,叶初阳是第一次放,他瞪了眼自己的手,心说:“你怎么这么欠?”
红灯还有二十几秒,正好手机连着蓝牙,叶初阳打开“音乐”APP,直接按了播放键。
欢快的印度舞曲在车里响起时,星星都亮了。
叶初阳点了一根烟,缓缓地发动车子,随后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后视镜,开口说:“我抽根烟。”
话说完了,叶初阳后知后觉地想:这样说好像不太有素质。
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哦,你要是介意,回头给个差评。”
小青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开始玩手机。
叶初阳福至心灵,想起自个儿年纪上压这小子一头,好歹多活了这么些年,不倚老卖老一下好像有点亏,于是他抓住机会,用长辈的口吻教育道:“年轻人,坐车上少玩手机,容易晕车。”
“没玩,”小青年抬眼看他,从善如流地摁了锁屏,“我添加紧急联系人呢。”
叶初阳:“……”和谐社会,有必要吗?大家相亲相爱不好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比车载音响里传出来的更有质感,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个字,会带着懒洋洋的小尾音。
叶初阳单方面原谅了小青年对自己的提防,瞥了一眼目的地,和颜悦色道:“小伙子,你是学生啊,看上去年纪好小啊,今年大几了?”
“大三。”
接下来的对话顺理成章,叶初阳一边回忆着过年回家时来自亲戚的问候,一边问道:“学的什么专业呀?”
“广播电视。”
“哦,就是电视上的播音员是吧……普通话肯定说得很好吧?”
叶初阳话音未落,看见镜子里的小青年笑了一下。
“大叔……”
“大什么叔?叫谁呢?”
小青年弯着嘴角改了口:“哥,您说的那叫‘播音主持’。”
叶大叔为自个儿的不学无术尴尬了一下:“那你是做什么的?”
“做新闻报道的,”小青年看了一眼后视镜,若有所思道,“比如曝光黑车司机。”
叶初阳:“……”还能不能愉快地尬聊了?
这小子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他把小青年送到学校北门,在收费口前面停下来,小青年下车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哥,再见。”
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叶初阳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而后收到提醒——乘客给了他五星好评。
叶初阳的手指滑过单子上的客户信息,顺手拒绝了一个新的单子。
这时周飞的电话恰好打进来。
“老叶啊,你甭当什么司机了,要真缺钱花,来我这儿gān,我给你发工资。”
叶初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开网约车多有前途啊——你看,联系方式和地址都到手了,路上还能聊聊天,这叫什么……唔,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