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把帘子掀开,怀里还揣着那只jīng巧的盒子。唉,都怪他贪心又好奇。
在母亲房内的小桌边坐了下来。屋里的陈设jīng简至极,桌与椅,chuáng与塌,再无其他。中央煨着个小炉,有时烧水,有时煮茶。现在热着的,是给他准备的一锅米粥。
握着个瓷调羹,不停对着热粥chuī气,母亲把油灯又朝他的方向移了移。夜里他们很少点灯的,又因为他,破费了。陶知觉得那桂花味的香盒在他心口上坠着,越来越沉。贪玩,他其实并没有十分的资本。以后再不能犯了!
“知儿近来个子长得快了,新制的衣裙很快就短了。”楚延手里还拿着针线,大概又是在给他缝衣服。
“嗯。”陶知吞了一口粥,“不要紧的,母亲别太操劳,裙子嚒,短点也能穿。”
楚延看着他笑,油灯极暗,真真贴合上“一灯如豆”,但陶知的脚丫子是明明白白从裙底探出来了的。既要好好地扮个女孩,举止打扮自然是越合规矩越好。虽然她也知道,陶知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世上对人的束缚太多了,为人已难,做女人就更难。要处处模仿着一个弱势的性别,不可能没有痛苦的。陶知是为她忍耐,是她在这冰冷的世间,唯一的一个贴心人。她不后悔生下陶知,只是后悔,只能给他参杂着浓郁的愧疚的爱。
“你父亲…”楚延提了三个字,便一顿,看着灯下陶知柔和的眼眉,心上一痛,“问起你。”
“问我什么?”陶知对陶老爷没什么印象,没想到他少回家吃饭一天,就被一家之主给抓个正着。他与陶老爷大约八字犯冲,擦肩而过,才是最好的。如果他的身份bào露了,第一个跳起来要杀了他的,一定是那个姓陶的。
虽然陶充绿帽子戴了那么久,也没有要掐死他,反而放任他长大了,最多只是对他视而不见,已经算个顶宽容的大好人了。
“陶迎也不在。老爷问起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一处。”
陶家的人,都默认了等他年岁一到,就把他嫁得远远的,很忌讳他和自家血统纯正的少爷们搅和在一起。陶迁久病卧chuáng,没有人陪,得他一个玩伴,全当消遣便罢了,陶迎全手全脚的,大娘肯定不愿意见到他们走得太近。
“没有,我在外头听戏。”想也不想地就否认了。
楚延不疑有他,点点头,放下心来,“等你…真正出了陶家的门,就自由了。再忍耐一些日子吧…”
“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早就和他计划好了,到时候必定远远地“嫁”,哪怕陶家就当卖了他那样的嫁法,他一出了陶家的门,就不再姓陶了。母亲和他,就都自由了。到时候他再恢复男儿身,陶家死不认账,夫家也不能qiáng要他一个男人做媳妇儿。走了明路了,陶家的家产名誉也就和他再没关系,计较也计较不起来。虽然坑了那未来的亲家,但也实在没有别的活路。
陶知与母亲,甚至整个陶家,都盼着那一天呢。把一个活生生的污点,彻底地抹去。
陶知想着以后自己也可以敞着袍子在长凳上翘着脚听戏,不用管那三从四德,五恭六义,想什么时候拍手,就什么时候拍手,想用多大声叫好,就用多大声叫好,忍不住含着粥傻乐起来。当女孩不如当男孩好!他把垂在肩头的辫子丢过背后去,暗自庆幸。
6.
第二天起chuáng时,chuáng头摆着新裙子。里衬和往日不大一样,多了两块厚棉垫。
“母亲…我怎么觉得…”
楚延在他脸上搽着胭脂,无奈一笑,“…这样…才提醒他们知道…你长大了。”
陶知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
腰上一直勒着布,怕他吃得多,很快发身长成了个高壮的样子,故而他一直都是瘦弱的,瘦得有些可怜兮兮,维持着介于少男少女之间雌雄难辨的青涩。
现在他脸上的妆,越化越全了,以前只是唇上染一点红色,现在连眉角也要晕上一点了。青山黛眉也要勾勒,bī着他显露本来不应有的抚媚风情。
煨出来的抚媚、养出来的抚媚、故意熏陶出来的弱不胜衣。
甚至于,他现在连苏/胸半抹都要有了。
陶迁歪在chuáng上笑他,“三娘是多着急要把你嫁出去?”
陶知不自在,把药碗塞在他手里,佯装生气,要他自己喝。
“你嫁走了,还会回来看我吗?”
语气有些伤感,引得陶知回头看他。三哥病怏怏的,大夫也不说他活不长,可药总不能断,身体不好,什么也不能gān。脸色青白的,很少红润起来,玉一样的脸,竟阳光也没怎么见过。他因要装个女孩,活得处处不自在,陶迁可比他更加不自在地过。这样活着岂不是还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