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汽笛声响起,坐在码头海关出口围栏上的董二狗抬起眼皮, 目光在涌向亲友们的旅客中梭巡。等待许久终于锁定目标, 黝黑的瞳仁立时she出jīng光, zhui角扬起丝闪瞬即逝的笑意,马上又恢复成刚刚那副慵懒中带着点挑剔的神情。
“二狗!二狗!”付闻阳老远就看见了他,奈何不能大力推挤身前那些或白发苍苍或身形单薄的同船旅友们,只得奋力伸直手臂大声呼喊以xi引对方的注意力。
董二狗跳下围栏, 随意地将双手ca在ku兜里, 冲付闻阳抬抬下巴示意自己听到了。因孩童时期缺乏营养,他的个头到底没能窜起来。黑色衬衫西ku包裹出jīng瘦的身形,露在领口处的_Suo_Gu_上覆着健康的麦色皮肤。和好容易挤到面前、一脸学生气的同龄人付闻阳比起来, 董二狗看上去很有“社会人士”的气派。
“乔先生喂你吃什么了?窜的够快A。”拍了把付闻阳结实的胳膊,董二狗略显不满地稍稍抬起脸,一年前分开时他俩还是一样高。
“就以前吃的那些A,不过个子窜太快, 每天睡醒关节都很疼。”付闻阳放下箱子空出手,在背包里掏了掏, 摸出什么放到董二狗手里, 献宝似的看着他,“二狗,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董二狗把视线从付闻阳笑得傻兮兮的脸上挪开,对着手里的几块牛轧糖嗤笑一声:“不是吧你,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就几块糖A?”
“箱子里还有呢!我带了三斤, 都给你!”付闻阳说完,见董二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喜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委屈地问:“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牛轧糖么?”
在重庆的时候,蒋金汉夫人家和他叔叔家住街头街尾,又因着和乔安生熟稔,两家过的跟一家似的。董二狗每次去他叔叔家,都瞪着茶几盘子里的牛轧糖两眼放光。不过那时物资供给紧张,大人规定小孩子一人一天就一块糖,付闻阳总把自己那块留下来给董二狗。每每看到董二狗把块糖当绝世珍馐那样tian着吃,他都觉得特别开心。
“那会儿没别的可吃,有块糖当然乐得——”董二狗顿住声音错错眼珠。事实上来美国之后冰激凌巧克力糖豆随便造,吃得多了,他现在看见甜的一点儿想法也没。不过傻小子实心眼,能有这份心不错了——这样想着,董二狗的zhui角不自觉勾起。他剥开颗糖扔进zhui里,边嚼边冲付闻阳笑笑:“谢了,难为你还记得我爱吃牛轧糖。”
付闻阳又开心起来:“嘿嘿,你的事我都记得。”
“我的什么事?”董二狗来了兴趣,“诶别跟这戳着了,走,我开车来的。”
拎起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付闻阳跟在他旁边兴冲冲地说:“我读书的时候,你在我旁边捣乱,我收拾屋子的时候,你在我旁边捣乱,我哄堂妹睡觉的时候,你在我旁边捣——”
“行啦!”董二狗尴尬地吼住他,“就不能记我点儿好是不是?”
“记得记得,十四岁那年,咱们几个孩子在江边上玩水,碰上轰炸你一把给我按水里躲起来,差点把我淹死。”付闻阳身高是窜了,心眼该啥样还啥样,一点拐弯没有。
董二狗停住脚步,回头瞪着付闻阳,牛眼溜圆咬牙切齿地问:“你小子是他_M来美国上学的还是寻仇的?”
被他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震慑住,付闻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是来上学的**还有**还有来找你**二狗**你不是说,等长大了,要**要给我做Xi妇么?”
“——”
半块没含化的牛轧糖随着倒抽的冷气卡进喉咙,董二狗一手捶Xiong口一推付闻阳,憋得脸色Zhang成猪肝。这话他倒是说过,可那是开玩笑的。
付闻阳脑子笨,在保定时常被同学捉弄。有天他去营部给蒋金汉送东西,路过学校门口看到付闻阳被几个臭小子丢石头,冲上去把那几个小流氓揍跑了。那几个远远跑开,嘲讽付闻阳“傻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Xi妇”,他就随口来了一句“没错!长大我给闻阳做Xi妇!你们欺负他就是欺负我!”。
童言无忌,哪知傻小子当真了!
付闻阳见董二狗被噎着了,箱子“哐”地扔下,腾出手紧着给他胡撸前Xiong后背,还一脸耿直地说:“二狗,不着急,我不催你,你慢慢准备,反正我还要上学呢。”
——我准备个屁A!
董二狗气急,好容易顺过气抬tui照付闻阳就是一脚。差点给人踹一跟头,惹得不远处的海关巡警纷纷朝他们这边看。
付闻阳躲到攻击范围之外拍ku子上的脚印,一脸委屈——以后不能笑话翰辰哥娶虎Xi妇了,我Xi妇属牛呢,急了尥蹶子。
收到付闻歌的信,严桂兰惋惜对方不能来参加婚礼的同时,更替他跟白翰辰要迎接新的小生命到来而高兴。要说她这前二叔也挺会抓紧时间的,才去新加坡没几个月又折腾出个小的,看来白家的下一代注定枝繁叶茂。
不知我将来能有几个孩子——严桂兰想着想着,羞红了脸颊。即便_F_间里只有她自己,也还是为脑子里忽然闪过的念头而_gan到xiu_chi。看洛稼轩那副恨不得婚礼前就dòng_F_的猴急模样,倒是不用再担心日后会独守空_F_了。
她与洛稼轩之间,说来也是缘分。洛稼轩去云南之后给她写过封信,表露了心意,但她当时重孝在身并没有回复。后来打起仗,天各一方,也就断了联系。直到两年前,他们在严桂兰工作的那家银行偶遇,从那天开始洛稼轩便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每天定时定点送到柜台的玫瑰,每周一次的晚餐邀请,另外不管洛稼轩有多忙,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开车载她去郊外游玩或者陪她去教堂做礼拜。天长日久,她终是被这粗中有细的男人打动,允诺做对方的nv友。不久,在一次晚餐约会时,洛稼轩包下整间餐厅,于盈盈跳动的烛光之中向她求婚了。
那一刻她曾犹豫过,不为别的,只因对洛稼轩到底是靠什么赚钱一无所知。作为银行的职员,她可以轻易地查到洛稼轩的资产状况。老实说,那不该是一个初到美国的华人该有的收入水平。而且每笔转入转出的钱均有不同的备注,收支账户覆盖各个行业领域,看起来洛稼轩把从工厂工人到州议员的工作全gān过。
在银行工作久了,她很清楚那些资金流转备注不过是为了应付国税局的T查。毫无疑问,这些钱是被洗过的,那么变白之前它们到底有多黑?以及有那么几次,洛稼轩约会迟到匆匆赶来,身上带着硝烟的味道。
谈恋爱,生活还是各自的,她可以不闻不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结了婚,两颗心变成一颗,她还能置身事外么?在纽约这个金融都市和钱打jiāo道多年,耳濡目染使得她窥见了阳光照耀不到的另一个世界,shen知即便是要洛稼轩现在抽身怕是也困难——多少趴在账面上的死账是因开户人突然死亡或失踪而造成?地下王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背叛或者做逃兵,唯有以死谢罪。
但是望着眼前这个满身桀骜、唯独对自己柔情似水的男人,她却狠不下心来拒绝。罢了,她想,便是全世界人都说他是个坏人,只要他对我好,我还求什么呢?
将手伸向戒圈前,严桂兰柔声道:“稼轩,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就是一万件都没问题。”洛稼轩志得意满,“只要你肯嫁给我,以后我就是你的那个**那个叫**哦对,阿拉丁神灯,想要什么搓一下就出来。”
无意与他说笑,严桂兰敛起往日的娇柔,目光坚定地望着对方:“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将来都不要让子孙后代涉足,你的人生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他们不必。”
似是没想到严桂兰能说出这样的话,洛稼轩的表情略有错愕。但也只是一瞬而过,他眼中又燃起炙热的火焰。将戒指tao到严桂兰的手指上,他扣住四_geng纤细*的手指重重印下一吻——
“桂兰,这辈子,我还就非你不娶了。”
自从受洗成为基督徒,严桂兰十分虔诚,每周都去礼拜和告解。而好事临近,她去教堂的次数愈加频繁,为洛稼轩诚心祈祷,愿主保佑他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逢凶化吉。
也是在教堂里,她碰到了为基金会做巡回慈善募捐的金玉麟。当年金玉麟名满天下,北平无人不识,虽时隔已久样貌有了变化,但严桂兰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早已从付闻歌那问出白翰宇的心所属何人,那日相见,听到布道台上传来金玉麟沙哑的嗓音,她便明了白翰宇当初为何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
面对站在眼前娉婷而立的nv子,金玉麟一时显得有些迷茫。在得知严桂兰的名字后,顿时满心歉意地向她赔罪,并恳切的请求她原谅自己害他们夫Q分离之事。
“金老板,都过去了,不提了。”严桂兰释然道,“翰宇和孩子现在好么?你们住在哪A?”
金玉麟始终不敢直视严桂兰的视线,垂眼道:“他们都很好,我们住在芝加哥,哦,前年又生了个儿子。”
“原主保佑你们一家幸福快乐。”严桂兰诚挚地祝福他们,“对了,我要结婚了,你留个地址给我,我寄请柬给你们。”
终于有勇气抬起脸,金玉麟真心替她_gan到高兴,“那真是**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定去,一定去。”
“要带孩子们一起哦。”
严桂兰的脸上盈起幸福的笑意。
婚礼如期举行,亲朋好友汇聚一堂,欢声笑语洒满教堂外的草坪。
付闻阳又挨了一脚,全因他接到了严桂兰抛出的捧花,然后拿着它去跟董二狗献宝。
望着跟付闻阳“追跑打闹”的董二狗,蒋金汉从穿梭在人群的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上取下杯香槟,侧头对夫人说:“诶,回头给乔先生写封信,早点把二狗和闻阳的亲事定下来。让他什么别管,全咱们这边*办,到时候来参加婚礼就成。”
“嗯,回去就写。”夫人点头应道,“二狗这孩子对咱家有恩,人生大事得好好*办。当年在重庆,要不是他把被浓烟熏晕的我跟玉函拖出来,我俩都得烧死在楼里。可就怕乔先生不乐意呢,二狗的出身毕竟**”
蒋金汉摇摇头:“不会,乔先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二狗肯定不会欺负闻阳,换个人可保不齐。”
不会挨欺负?夫人望向被董二狗用捧花追着砸的付闻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地啧了一声。
三年后。
坐在容宥林的办公室里,洛稼轩与蒋金汉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对视一眼各自低下头翻看。
经历过战争,大量华人散落至世界各地,有很多再也回不去故乡了。蒋金汉和洛稼轩就属于这类人。当年蒋金汉率部突围,眼见上层为保存实力对付君恺见死不救而心生怨恨,后多次违抗命令被发配到边境。他和洛稼轩一同率部远征缅甸,立下赫赫战功,却得不到该有的嘉奖与荣誉。
对高层彻底失望的二人接受了在远征军里结识的美国参谋的邀请,前后来到纽约打拼。到了外面才知道原来赚钱的方法有很多,就看能为功成名就付出到何种程度。而恰好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拼过刺刀、杀人不眨眼的主,gān掉那些罪行累累的本土黑/帮毫无心理障碍。
渐渐的,他们在纽约立住了脚。洛稼轩有意往南部发展,可资金受限,踅摸一大圈,他想起了白翰辰。要说白家的生意这些年可是越做越大,而奇怪的是,白翰辰的名字没几个人知道,所有事情都是容宥林在接洽。
这不,他一跟白翰辰提钱,白翰辰就给他支到容宥林这来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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