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法租界。
白色轿车缓行于街道上,司机邱大力从后视镜里瞄了眼白翰辰,问:“二少爷,您是先去菲利普的办公室,还是先去见老爷?”
白翰辰拎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先去见我爸,这会儿那红毛鬼应该在喝下午茶,不方便打扰。”
邱大力浓黑的眉毛立时拧紧:“您说这帮洋鬼子是怎么想的?居然往茶里兑牛奶!那他妈是人喝的东西么?”
“你喝过?”白翰辰嘴角微动。
“就上次,送您去见菲利普那红毛鬼,我在一楼等着,有个穿白花围裙的女佣人给我端来一杯。亲娘咧!这一口下去给我恶心的,喷她一围裙!”邱大力咧开嘴角笑笑,“不过那女佣人的长得挺水灵的,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瞧见。”
白翰辰说:“你待会别在一楼等着了,去趟劝业场,把我大嫂让带的东西买齐了,晚上就得返回去。”
天津有港口,租界又多,住的净是洋人。什么新鲜货到了都得先在这地界兜一圈儿,然后再进北平城。这里最琳琅满目的商场,当属法租界的劝业场。
“呦,这么着急?那我还得瞅空弄点儿油去。”
“家里来客了,我爸特意叮嘱让我这趟早去早回。”
想起之前在街上偶遇到的付闻歌,邱大力呵呵地笑了起来:“二少爷,那是谁家的少爷啊,长得真够俊的。”
后座传来声冷哼。
“八大胡同里,有的是比他俊的。”
付闻歌发完电报,跟着丫鬟玥儿沿走廊往前厅返。在西院与中院之间的月亮门那,碰上位身穿翠绿锦缎旗袍的少妇。少妇见到陌生男子,忙揪下别在协里的丝帕,半遮住脸低头匆匆而过。
付闻歌回头看了眼那娇小的背影,问玥儿:“这位是?”
“哦,那是我们大少奶奶。”
玥儿的语气不冷不热,在付闻歌听来似是少了分对主人家的敬意。很快,他就知道这份不敬源自何处——
“不下蛋的jī,还霸着巢不肯挪窝儿。”玥儿哼了一声,“大少奶奶十年没有生养,也就是我们大少爷仁义,这要是换了别的人,早纳妾娶小了。”
付闻歌早先在洋学堂跟着位传教士学过段时间西洋医术,知道这无后未必是生育者的问题。倒是有不少男人患有隐疾,却还将屎盆子扣到对方头上,再娶,也还是抱不出蛋的jī窝。
只是这丫鬟的态度令他不悦,即便不是主仆也不该在背后如此嚼人家舌头。
“许是人家夫妻俩感情深厚,容不下第三者。”莫名的,付闻歌想要为这位大少奶奶争个公平。
玥儿听了,哼笑道:“付少爷,您初来乍到,好多事儿都不知道。我是没念过几天书,但我明白什么叫‘相敬如冰’。平日里大少爷都不拿正眼儿瞧她,晚上睡觉也一个东屋一个西屋。”
听着玥儿的话,再看她那副不屑的神情,付闻歌心里忽的冒出个想法——这丫头,莫不是觊觎大少奶奶的位置罢。
白家在天津法租界里的分宅是座洋气的西式小楼。楼和院子是法国人的设计,内装潢请了意大利人,地段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白家老爷——白育昆——正在院子里招待客人,见儿子下车,冲他招招手,叫他过去一起喝茶。白翰辰行至父亲身边,恭敬地喊了声“爸”,尔后与坐在对面、那位肥头大耳的客人握了握手。
白育昆十六岁娶妻生子,如今不过是四十过半的年纪,发黑油亮,依旧是壮年之姿。待白翰辰落座,他替儿子引荐道:“翰辰,这位是兴瑞银行驻津办事处的赵理事,大权在握的财神爷。你要办兵工厂,他一个人就能把贷款给你包了。”
白翰辰故作钦佩道:“赵理事,什么时候到了北平请务必通知我,我得给您在正阳楼摆一桌满汉全席。”
赵理事很是受用这份客套,同时也chuī捧对方:“说笑了,白老爷,白公子,谁不知道你们白家家大业大,办个厂而已,还用得着贷款?”
白育昆碾动着拇指上绿油油的玉扳指,轻笑道:“世道艰难,谁敢把家底儿全押在一处?一年五万条枪,三百万发子弹,得进多少铜铁锭,雇多少壮劳力?赵理事,您给算算,一个月多少现大洋才不至于停工。”
“呦,那可真不是小数目。”赵理事忙不迭点头,“行,白老爷,白公子,这事儿我记着了,回去琢磨琢磨,看能不能从上海分行给你们贷笔款子出来。”
“劳烦您了,事成之后,咱……这个数。”白育昆张开手,冲赵理事正反来回翻了个面。
赵理事笑得肚腩都颤了起来,白翰辰在旁边看着,真担心他把马甲扣子给绷开。
等赵理事的车驶出院门,白翰辰皱眉看向父亲:“爸,花旗、汇丰、大通的经理可都擎等着给兵工厂贷款呢,还一分钱回扣不用给,您这倒好——”
他学着父亲的样子,举起巴掌翻了个面:“一成的真金白银,说给那囊膪就给了?”
面对儿子的质疑,白育昆并不气恼,而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笑道:“翰辰,你说,花旗、汇丰和大通,为什么上赶着给咱家送贷款?”
白翰辰道:“这是板儿钉板儿挣钱的买卖。”
“利息多少?”
“四分,爸,您随便打听,别家贷款,最低也得六分,我是放出话去,让他们三家互相竞争才拿到这么低的利息。”说话间,白翰辰的脸上扬起丝骄傲。做生意,一厘钱也得抠,他向来谨记父亲的教诲。
白育昆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再低,你是不是得还啊?”
白翰辰稍稍一愣,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您是想说,兴瑞的钱,拿了不用还?”
“兴瑞的老板是帮犹太人,你也知道,欧洲有个疯子把犹太人跟圈羊似的往一块堆儿赶。听赵理事说,欧洲总行的业务都停顿了,现在那帮大经理都在挖东家的墙角,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兴瑞的上海分行就得倒闭。树倒猢狲散,到时候,钱还用还么?”
“……”白翰辰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可是爸,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翰辰,你想多了,至少有九成老百姓一个月挣的不够开销,能余几个大子儿往银行存?稍微有点儿余钱的,还都拿去放印/子了,那可比银行利息高得多。”白育昆随意地笑笑,“我查过,兴瑞不做散户,大客户都是那些个占地为王的家伙,他们想通过兴瑞在欧洲的关系把钱悄悄转出去,省得被南京那边查到,往后拿不着军饷……儿子,你爹我十四岁开始站柜台,三十年,算盘珠子拨的噼啪响,能做亏本的买卖?”
“那是不能够。”白翰辰服气笑叹,同时也向父亲诉说自己的担忧:“可是爸,那帮土匪的钱未必好拿。银行若是倒闭,他们拿不回存款,肯定得把账本翻烂了找钱。”
“好小子,有见地,是我白育昆的儿子!”白育昆大笑,回手拍拍白翰辰的肩膀,“俗话说的好,这做买卖啊,利润越高,风险越大。该铤而走险的时候,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也得gān!但你得记住了,匹夫之勇万不可取,想要挣大钱,先得学会避险。咱一年生产五万条枪,就能有五万个兵崽子护着咱,明白么?”
白翰辰顿时想起之前出城时遇到的付闻歌。是,他们手底下没兵,但付闻歌的父亲有。怪不得老爷子以前从不管他娶不娶媳妇的事,却冷不丁给提了这门亲,原来是做了盘局。
可就冲付闻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儿,他是真没瞧上。
“爸,我寻思着,终身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白翰辰推脱道,“北边有日本人虎视眈眈,南边派系林立各势力占地为王,这仗说打就打起来。儿女情长的,我暂时不想考虑。人住在咱家,我好茶好饭待着,保准不能让付参谋长那挑咱的理儿。”
白育昆闻言敛起笑意,眉间陷出浅浅的皱纹。知子莫若父,白翰辰那点心思,他门儿清。
“翰辰,听我一句,甭再惦记你那个留洋去美利坚的同学。他要心里真有你,也不会一走走七年,杳无音信。”
TBC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写文,儿女情长一向不是重点,当然这也是必要的内容,只是前期需要铺垫很多,希望你们不会感觉无聊
不还不用担心被列入失信名单吧2333333333333
北京土话科普时间:俊,发zun这个音。囊(NANG一声)膪(CHUAI四声),草包的意思。还有“擎等着”的“擎”,其实不是这个擎字,是贝+青,生僻字,发不出来,差不多是gān等着的意思。
这篇文如果有更新的话,暂定在早晨九点,蹭个玄学榜,等够3万字了,还恢复早八点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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