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永定门,便算是进了北平城。
掀开车窗上的纱帘,付闻歌好奇地望向车外的街景,不多时便略感失望。目光所及之处,这座曾经的皇城和自小长大的保定却无太大差别。临街大多是搭出来的棚子,棚子后的墙面灰秃秃的,毫无生气。
黑色福特车稳稳重重地开着,遇上马车挡道,司机不耐地按响喇叭,骂骂咧咧。一架huáng包车从车边跑过,车夫无意间与车窗后的付闻歌对视,脸上立时露出副惊艳的神情。
但马上,那眼里又挂满不屑。
放下纱帘,付闻歌转身坐正。他知那眼神里的含义:坐洋车的年轻后生,若不是老子家财万贯便是靠皮相换富贵,总归不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风光。
听到后面传来动静,副座上的中年人回过头,笑着问:“闻歌,北平可好?”
付闻歌应道:“没什么特别,都是旧东西,路倒是比保定宽。”
“这是南城,下九流待的地方,过了前门楼子就热闹了。”
“罗叔,你的北平口音越来越重了。”
“搁这地界儿待二十年,你也一样。”罗叔呵呵地笑着,“累了吧?甭着急,就快到白府了。”
付闻歌听了,稍稍直起身拽拽身上的学生服,把那几条久坐压出的皱褶拉平。又将放在腿上的学生帽拿起,对着后视镜戴端正。帽檐压在两条平直的眉毛上,遮挡住光洁的额头,也半遮住灵动的双眼。
“其实……罗叔,我住学校宿舍便好……住别人家里,横竖是添麻烦。”付闻歌轻声说。
罗敢垂下嘴角,忙不迭摆手:“那哪行,让你跟一帮子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虬一屋里,你爹能放心?”
摸摸脖子,付闻歌用指尖扣住发尾的细痣。这地方长痣,虽有男儿身却不能给自家祖宗传宗接代,倒是能替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可又不如真正的女子好生养。这样的儿子养来白养,赶上灾年的时候,常有襁褓中的婴孩被扔到田间地头,任其自生自灭。
付闻歌无疑是幸运的,不但被jīng心养大还上了教会办的洋学堂。他更对得起这份培养,北平的国立医学院招生,全国只收不足一百人,他的成绩排在前十。
见付闻歌不说话,罗敢又说:“甭想旁的,白家是大户,不差你一间屋。你可这四九城儿看,连剃头刮脸的挑子都算上,哪个买卖不得白老爷点头才能开张?”
付闻歌轻轻皱起眉毛:“都民国多少年了,社会阶级还跟清朝似的。”
“呦,闻歌,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洋学堂出来的孩子,眼睛顶在头顶上,瞧不见人间疾苦呐。偌大个北平城,没人管着,要乱的。”罗敢的话语中透着丝不以为然。
付闻歌略感不平:“罗叔,我学医,为的就是治人间疾苦。”
“寻常老百姓敢进医院找洋大夫么,进去一趟得多少现大洋?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都是去药店抓付药对付。”
“我将来开诊所,可以不收穷人的——”
付闻歌的话被司机一个急刹车打断,险些撞到座椅靠背。
迎面也开来一辆白色轿车,正是路面变窄的地段,错不开,可谁也不肯退。互相按了会喇叭,俩司机各自下车,立于车头对着叫板。罗敢在车上等了一会儿,见对面的司机一脸不忿儿地嚷嚷,皱皱眉推门下车。
“诶诶,爷们儿,来来,咱论个理儿。”罗敢拍拍对方司机的肩,指向白车驶来的方向,“您瞅瞅,您这车才进来几寸?您再瞧瞧我们这车,都快开到头儿了。”
司机趾高气昂,根本不把罗敢放在眼里,朝后反手一指:“我们白二爷的车在北平城就没退的道理!”
“呦!二爷的车啊!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罗敢说着,直奔白车的后座。他摘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靠近车窗,抬手轻叩玻璃。
遮挡阳光的白帘被拉开,露出一张眉眼俊朗却表情冷漠的脸。玻璃缓缓降下,车内人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
“二爷,您吉祥。”罗敢恭敬请安,然后用帽子指指黑车的方向,“车里是老爷的客人,说话就到您府上落脚了,您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里面的人侧过头,然而不是看罗敢,而是望向罗敢背后的摊子:一个卖土窑瓷器的,一个卖大碗茶的,正把路堵一结实。
“让他们挪地方。”他漠然地对司机下命令,每一个字都透着股子寒气。
罗敢听了,大三伏天儿的连汗都不出了——正如司机所说,白家的车,在这北平城里便是没有退的道理。
摊主不肯挪,毕竟瓷器和茶桌搬搬抬抬的不方便。司机不跟摊主多废话,上脚便踹。瓷器茶碗碎了一地,一时间满地láng藉,周围怨声载道。
付闻歌在车上看了,当下对这霸道的行径升起团怒意,推门下车冲到白车边,愤然拽开后座门。一位身穿白色锦缎长袍,年约二十六七岁的男子稳坐在车内。
见车门被拽开,白二爷的英眉剑目微微爬上丝不悦。他那脸比电影海报上的男主角还禁看,但这副好皮相却无法引起付闻歌的好感,当即冲对方吼道:“已经民国了,想做天王老子,滚回清朝去!
罗敢一把没拦住这祖宗,又听他拿话杵兑白二爷,顿时一脸磕了麻筋儿的表情缩起肩膀。
白二爷上下打量了一番付闻歌,半响,冷冷哼出声鼻音,慢慢悠悠地说:“这是谁养的家雀儿,叽叽喳喳,吵死个人。”
“你——”
付闻歌正欲争辩,却被罗敢拽到身后低声叮嘱:“闻歌,这是白老爷的二公子白翰辰,你就是要去他们家借住,可不能这么说话。”
“车开不过去就掀人摊子,他没道理!”付闻歌气不过,更看不惯罗敢那畏畏缩缩的态度,高声道:“罗叔,白家要是都像他这种仗势欺人的主,我才不去住!”
就着他的话音,叮当几声响,车里甩出十几枚银元落到地上。两个摊主一看,也顾不上吵吵了,赶忙弯腰去拾银元,还差点为了谁该多拿一块动起手。
付闻歌白皙的脸颊顿时涨红。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家里打小就这么教的。可眼下的局面,反倒让他刚才的抗争显得愚蠢而且多余。
白翰辰抬抬手,司机赶忙把车门给关上。坐在车里,白翰辰侧头对付闻歌说:“听说你是洋学堂出来的高材生,可记住了,别把书都念狗肚子里去。”
他转过脸,又说:“大力,开车。”
望着白色轿车碾过一地的碎瓷片扬长而去,付闻歌眉心紧皱,不甘地握起拳头。
——白翰辰,你那张破嘴连狗都不如!
TBC
作者有话要说:诶……终于开始写了
啊,北京话写着好亲切
老北京话里“我们”的“我”,是发近似“唔”这个音,但是写出来好奇怪我就没写了,说明一下
不要太探究历史背景,半架空的,民国太多不能碰的内容了
本系列已完结的两本《产科医院》、《妙手丹心》,有兴趣的可以去撸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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