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秋时节,气候不凉不热,晚霞晕染半边云彩,像幅美艳的油画。
街道旁两排白桦树枝叶繁茂,光影绰绰,暮光细线般透下来。
女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按压着腹部蹲在路边石上,面色惨白。
“喂!”眼前多了双运动鞋,女生慢吞吞地抬头,对上男生躬身打量的黑眸。
颜舜华看她一眼,再看手机照片,确认两者比对成功后,有些不敢认:“方纨?”
方纨眯眯眼,莫名其妙地点头:“是。”
颜舜华掏掏口袋,摸出张折叠了好几次的A4纸,示意她看:“你哥方时寅把你抵押给我了。”
方纨一脸懵,盯着纸上奇丑无比的字迹,相信出自方时寅之手,但这句中二气十足的“XX年X月X日,方时寅借颜舜华50万,用亲妹方纨作抵押。一年后如若未能归还,亲妹任君处置”又是什么套路。
没等方纨绕明白这事,高个子男生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催促:“起来,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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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舜华载着方纨回了趟方家,收拾了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便开回去自己的公寓。
方纨经期痛,一路上蔫蔫地侧着身子靠在车座上,霜打的茄子似的。除了刚上车时问了他一句“我哥去哪了”,颜舜华没好气地回答“环游世界去了”,以及她表示“我一个人可以住在家里,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提议被颜舜华以“你今年高三,饮食起居要格外重视”的理由否决后,两人便没再jiāo谈。
看样子方纨似乎对方时寅这次不靠谱的行为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惊奇。
想想也对,他认识方时寅七年时间,这小子做过的出格的事情还少吗,作为他的亲妹妹,估计早就习以为常、屡见不鲜。
半个小时后,颜舜华的公寓。
小时工正在给公寓新入住的小主人打扫次卧的卫生,颜舜华领着小姑娘推开一扇扇房门,介绍什么东西在哪里什么东西她最好不要乱动。
方纨qiáng撑着jīng力,脸色惨白地打断他:“我肚子疼,能先躺一会吗?晚点再领我参观。”
颜舜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以及有气无力的声音,才清醒过来,原来她不是天生厌世脸并非佝偻背,回来路上也不是心情不佳懒得和他讲话,而是身体不舒服。
“我去看看你房间收拾的怎么样了。”
方纨一刻也站不住,缩着肩膀蜷到沙发上小憩。
颜舜华去问小时工的进度,将杂物间收拾成一个能正常生活的卧室工程量的确不小,小时工给出个保守的完工时间。
颜舜华犹豫片刻,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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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纨一觉睡到夜里九点,揉着脑袋睁开眼,渐渐清醒。
她原本只是躺着养养神,今天上课太累加上昨晚写作业复习到太晚,撑不住睡着了。
身体异样的感觉让方纨不得不从chuáng上爬起来,她掀了身上的薄被,探脚去穿鞋的动作突然一顿——
这不是她的卧室。
准确地说,这不属于她家的任何一间卧室。
方纨连滚带爬地溜去卧室带着的独立卫生间,坐在马桶上时,仔细捋了一遍下午的事。
她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等老哥下班顺路接她回家。
但是老哥没等到,等来了老哥的朋友以及老哥所写的中二欠条。
方纨对颜舜华其实是有印象的。
他和方时寅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合伙开了间配音工作室。她初一、方时寅大一的暑假,颜舜华来家里做过客。留给她的印象,是一个高瘦英俊的大哥哥,说话声音特别好听。再多,就没有了。
人虽然没再见,但关于他这些年的事,没少从方时寅口中听说。
不过方时寅没说什么好话,全都是说的缺点。
什么“颜舜华有qiáng迫症,工作室地板上的电线都得按颜色粗细分门别类收纳”、“颜舜华有洁癖,因为我用他杯子喝水,我已经成功收纳了一纸箱的二手杯子”、“颜舜华除了在工作时间,平时真的很少说话,你能懂那种你特别喜悦地想要分享一件事情,但他只是淡淡地哦一声不理你的失落感吗”等等。
为此方时寅如是总结:“我和他的友谊小船能够坚持这么多年没翻,全都是因为你哥两条肱二头肌发达的胳膊,把船划得又稳又快。”
当时方纨一边写作业,一边和老哥贫嘴,还有闲心笑他:“明明你划船不用桨而是靠làng。”
但是此刻,方纨一丁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在睡着时,无意识地把他的chuáng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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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纨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拉开了卧室的门。
外面乌泱泱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地闻声朝她望过来,一脸惊愕。
方纨尴尬地走出去,面带笑容,打招呼:“大家好……”
然后在一众人中,找到了被拥簇在最中央一脸不情愿地戴着顶生日快乐纸帽的颜舜华,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心里没底:“你过来,我和你说个事。”
此刻的颜舜华深感无奈。
工作室的同事来他家庆祝生日这件事,太过于突然,他事先毫不知情。
当颜舜华将方纨安排进自己的卧室,也送走小时工后,工作室里一帮同事来齐降他家,敲开了他公寓的门,为他庆祝生日。
颜舜华内心是非常想赶人。
最终忍了忍,在提醒大家降低生日活动的音量后,允许了这场庆祝。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同事们眼神复杂地盯着从他卧室里走出来的方纨……各自添油加醋地猜测原因。
同事甲眼尖,认出来:“这不是寅哥的小妹吗?我之前见过。”
同事乙多嘴:“她妹妹还在读高中吧?”
同事丙吐槽:“颜哥,你连高中生都下得去手,诶咦!简直是老畜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颜舜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抬手摘掉纸帽,丢到桌面上,下逐客令:“一人一块蛋糕,吃完迅速离开。三分钟后还在屋里的扣半个月奖金。”
方纨站在角落,低头看手机,搜索着颜舜华同款chuáng垫多少钱。
再抬头,脸前的哥哥姐姐们招呼也顾不得打,纷纷鸟shòu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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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冷清下来,颜舜华皱着眉头清理着饭桌上的一片láng藉,侧头看她一眼,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方纨眼睁睁看着他直接将桌布撩起来,包裹住蛋糕盒,团了团丢进垃圾桶里,话到嘴边改了口:“我听哥哥说,你有洁癖……”
颜舜华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不管是任课老师校领导还是在同学面前,方纨从没打过怵,怎么此时此刻,成了个话都说不遛的小怂包。
方纨凝神反思,认为这一定与方时寅滔滔不绝的吐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方时寅的塑造下,颜舜华这个人简直又不正常又可怕,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亲切。
尤其是当下,他缓缓迈步朝着自己走过来,方纨总觉得有一种形势紧张的压迫感。
仿佛一句话说不对,就要被扫地出门。
当然方纨并不介意,一个人回去住那个父母去国外做科研、哥哥不负责任去环游世界导致空出来的大房子。
她怕的是,把她当做抵押物件的颜舜华能去学校接她一次,就能够将人逮到第二次。
毕竟她价值50万呢,要是她跑了,方时寅不还钱怎么办。
方纨深吸了几大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颜舜华打量着这个脑袋刚刚达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的恐惧与瑟瑟发抖,在两步外顿住。
他有这么吓人吗?
还是说她正在生气没有给她留蛋糕。
女孩子生气闹别扭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躲闪的反应吧。
颜舜华揉着后颈,拖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两条腿大喇喇地敞着,胳膊搭在椅背上,耐着心思和她沟通:“你想吃蛋糕吗?我带你去买。”
要给她买蛋糕?说明他心情不错?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说实话?
方纨惊喜地仰头,漆黑小巧的眼珠子紧紧锁在她身上。
颜舜华见她这反应,以为自己猜对了,不厌其烦地继续问:“你不想出门,我给你买回来。你和哥哥说,想吃什么口味?”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颜舜华长这么大,接触最多的小辈便是表哥表姐家的小孩子,年纪最大的也只是刚刚读初中。
加上方纨的个头,一米六刚出头,和初中生差不多。而且性格安静懂事,乖巧得让人说不出一句重话。所以颜舜华对待她,开启了一种错误的相处方式。
方纨确实饿了,舔舔嘴唇,说:“芒果或者榴莲都可以。”
“好。你乖乖在家等着,哥哥给你买。”
方纨点头。心里叹气,还是没勇气开口说chuáng垫的事。
直到颜舜华拿着钥匙和手机准备去小区蛋糕店碰碰运气,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
被方时寅挂在嘴上的那个亲妹妹,分明是个作天作地的小太妹。
屋里这位与他形容的妹妹性格反差的有点大吧。
莫非……他领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