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却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别喊我爸,我没你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儿子。混账东西,还不向你小叔和小婶道歉!”
眼前的人便是沈钧的大哥,沈家大爷沈锋,也是沈明恪的父亲,裴清仪在和沈明恪刚在一起的时候就把他家里的人几乎都认全了,他在瞥到沈锋走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准备要看好戏了。
裴清仪低下头,装作难堪的样子,劝着,“大哥,不用了,明恪也不是故意的。”
他这番模样看在沈明恪眼里自然怒不可遏,明明之前还求他不要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现在装成这样给谁看?
“我不用你来假惺惺,爸,你们别被他蛊惑了,他就是不能进我们沈家的门!”
沈锋脸色不好,“你住嘴!”
“哥,您先别训他了。”
一直不曾言语的沈钧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淡淡地,看向沈明恪的时候有种无形的压力,“明恪,你说,为什么不能让清仪进我们沈家的门?”
“他……”
沈明恪紧紧盯着裴清仪的脸,有些窘迫,周围都是他家的亲友世jiāo,他怎么能把他和裴清仪以前的关系说出来?
沈明恪一挥袖子,咬咬牙,“反正他就是不能嫁过来!”
沈钧蹙了蹙眉,沈明恪这样拿不出理由的胡闹完全站不住脚。
“既然这样,大哥,你的家事我不便管,这件事就由您自己来处理吧。”
沈钧说着,握着裴清仪的手用力了些,他沉静地对上沈锋的视线,语气认真,道,“清仪是我选定的妻子,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而现在这种局面,我很抱歉自己让他在这时候难堪,希望大哥您能理解。不过,还好爸妈现在不在这里,我想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告诉爸妈了”
裴清仪低垂着眸子,他这时候知道不能四处张望,以免落人口舌,但沈钧这么维护他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裴清仪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沈钧话中没那么简单,他对他的大哥沈锋看似说的客气,但隐隐有些威胁的感觉,不知是不是他感觉错了。
沈锋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让爸妈知道了,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管教的。”
“好。”沈钧微微颔首,他轻轻拍了一下裴清仪的手背,“那大哥,我们就到那边去陪一下客人了。”
“去吧。”沈锋的声音沉沉,山雨欲来。
裴清仪不好在留在这里,他客气地向沈锋点了点头,轻身道了一声‘谢谢大哥’,便转头跟在沈钧身后陪他去接待别的宾客,而刚刚还在看这场变故的宾客们不知何时早就散开,各自三三两两地聊着天,似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这些和沈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是人jīng,当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此时都表现出七秒钟的记忆,笑逐颜开。
只不过,在裴清仪转过身之后,就立刻听到身后青年的痛呼声和什么东西重重击打在肉体上的钝声,他倒吸了口气,在心里不无吃惊地想沈明恪他爸对他也是够狠的,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子打儿子,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也是,那一巴掌都那么突兀地扇过来了,再打几下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当然,沈锋打沈明恪的时候,其他人全都把视线转过去了,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沈锋打得越狠,裴清仪越是解气,不过,解气之后心里又堵得慌,好像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自己心上。
背后如芒在背,裴清仪冷静地连着喝了几杯酒,酒液入喉,嗓子口和腹间都灼热一片,意识却格外清晰,裴清仪在不动声色地享受着这场即解气又折磨的复仇。
他有些醉了,走路的时候都轻飘飘的,耳朵却比平常要敏锐,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钧看他有些醉,让他在旁边休息一下,裴清仪这次没有拒绝。他安静地坐在客厅一角的小桌子旁边,桌子上正摆着一束鲜嫩欲滴的红玫瑰,那颜色明亮得灼人眼,年轻的佣人给他送来一杯温水,裴清仪接过,说了声谢谢。
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沈明恪刚刚站着的地方时,沈明恪已经不见踪迹,沈锋也走了。裴清仪想了想,他刚刚似乎听到窃窃私语说沈大少被大爷压到后院行家法去了,语气唏嘘。
家法,会很疼么?
裴清仪下意识想了之后,忽然笑了出来。
多可笑啊,他居然现在还在想着沈明恪会不会伤得很厉害,会不会疼,而沈明恪刚刚才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贱人不是吗?
他是挺犯贱的,裴清仪想,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曾经的他更犯贱了。明明知道沈明恪不爱他还死心塌地地跟在他身边三年,为了他将所有的屈rǔ咽下,打破所有的理想丢到一边,就算沈明恪一次又一次地抛下了他,只要他打一个电话,他就会再乖乖地回到沈明恪身边。
但,那种时候再也不会了。
裴清仪眼前gān涩,酸得有些疼,但依旧固执地睁着眼睛,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奢华大厅,处处衣香鬓影,有酒醉金迷的繁华。
酒jīng灼烧腹部的感觉慢慢淡去之后,身体却渐渐地冷了下来,视线迷迷糊糊,记忆也急剧地往下坠,坠落,直至坠落到一片漆黑的冰冷里。
就在三个月前,他还陪在沈明恪的身边,当着沈明恪懂事温顺的情人,期待着沈明恪明天能对他再好一点。
直到,他被丢在了荒郊野外的夜晚。
那一夜的记忆到现在还格外清晰,以至于每次想起都还牙齿打战,冷得发抖。
裴清仪在寒风簌簌的深夜里坐了半宿,他听了很久的冷风穿过树林的声音,终于用冻得僵硬的手打下最后一个字,发给了沈明恪,“分开吧,我不想和你再继续这段关系了。”
想起来还很奇怪,他看着这条信息显示已经发送成功,心里没有酸楚,竟是从没想过的平静。
痛早就痛过了,甚至都已习以为常,裴清仪想他已经麻木了吧,对沈明恪对他的一切都已经麻木了。
而沈明恪的回复在五分钟后发了过来,第一句是,“你确定?”
紧跟着第二句是,“好,明天我往你卡里打五十万,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不要跟小俞说我们俩的事情,也别想用我们有过的事情威胁我,我包养你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对你,呵,也不怎么光彩吧。”
他的回复,每一个字裴清仪都看了很多遍。
他把那些字一个一个地嚼碎了咽到肚子里,每一遍都是自甘情愿的凌迟,血淋淋地疼过了,就可以假装不在意了。
裴清仪回了他一个“好”,然后将那个特别关心了三年的号码拉进黑名单,删除。
天边的星子伶仃,月光也黯淡,照不清前行的路,裴清仪颤抖着在黑暗中慢慢寻找着回去的路。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荒郊野外的,而是陪沈明恪一起来的。
沈明恪包养了他三年,是他的金主,沈明恪忽然有了兴致想来野营,就让裴清仪推了工作陪他去,裴清仪便心甘情愿陪着他来。
但沈明恪是从来没做过重活的大少爷,他突发奇想要野营,带来了帐篷,却连帐篷怎么搭都不知道。
裴清仪从来不敢让他帮忙,他一边看着说明书一边努力地搭帐篷,沈明恪已经拿着单反去了另一边儿的地方拍照片去了。
裴清仪在搭帐篷的时候还在想,沈明恪要是心情好的话,会和自己一起拍一张照片么?
如果拍了照片,那他就要把照片洗出来,买上漂亮的相框裱上放到chuáng头桌子上,那么,他以后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沈明恪了。
他把帐篷搭好,又把沈明恪带来的被褥铺了,野餐布也平平整整地铺在了草地上,放上了野餐的食物和清水。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等待着沈明恪看到时候眼前一瞬的明亮。
但沈明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裴清仪打电话给他,那边没人接,他找了沈明恪很久,从来没有那么惊慌过,他怕沈明恪失足落下了山,却在看到沈明恪来时开的车不见了的时候才明白了些什么。
沈明恪在很久之后才回了他一个信息,让他自己回去。
裴清仪问他去了哪里,沈明恪说他要去机场。
沈明恪说俞安答应又和他复合了,这是俞安第四次和他复合了,俞安从国外拍戏要回来了,他现在要去接俞安,要裴清仪自己回去。
他要裴清仪自己回去,却忘了这里离市区有十来公里的路,而那时候已经深夜,他把裴清仪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野林子里,自己却去兴高采烈地接他的旧情人。
裴清仪想,他不是忘了,只是从来没上过心而已。
他会记得俞安喜欢吃什么,做什么,记得俞安嘴角微笑的弧度,却从来不记得自己怕黑。
那天是怎么走回来的裴清仪已经忘了,他只知道他回到家的时候,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腿疼得几乎站不住。
醒来的时候,他把沈明恪留在自己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聚在一起烧了。
房间里全是烟雾缭绕的味道,地上是漆黑的灰烬,裴清仪把自己的心也一起烧了,化成死灰,沸沸扬扬地撒了一地。
从那火焰中挣扎出来的,是一颗残缺的、只剩下怨恨和不甘的心,连他自己都怕见,觉得丑陋。
【作者有话说:正牌攻是沈钧,是很宠受的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