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危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他烦躁地揉着一头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坐到餐桌边喝牛奶,手伸向杯子时,透明的杯壁上方亭越的身影一闪而过。
从凌晨开始,已经不知几次想起这个人,他猛地把杯子放桌上一压,忍无可忍地双手插进短发力一通乱揉,蓦地起身走进书房,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上一排排书脊上划过,然后一停,拽出了高中毕业的相册。
他很不喜欢回忆往事,因为他的过往充满了争吵与冷漠,细说起来,方亭越大概是他灰色童年里唯一一抹亮色。
打开相册,一眼就在几十人的班级大合照里看到了那个站在后排微微侧着头的方亭越,他不禁把相册拿近了些,手指也拂上去,似乎想从单薄的影像上触及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吕思危认识方亭越那年,还在上小学。
那时吕思危的父母商场得意,情场失意,每天因为一些jī毛蒜皮的事吵得jī飞狗跳,时间久了吵出了恨意,gān脆一拍两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过各的了。
起初吕思危跟妈妈去了国外,住了没几年妈妈再婚,就被送回了留在国内的爸爸身边。吕爸爸每天东奔西走做生意,吕思危小小年纪就随着他在全国各地的学校辗转,直到爷俩在A市定居,吕爸爸塞了一大笔钱把吕思危送进了当地最好的小学。
那个时候特别有钱的人家不多,吕思危转学当天背着名牌书包,穿一身低调不浮夸的大牌童装,一头短发黑软蓬松,唇红齿白,冷冷淡淡地往讲台边一站,一副目下无尘的贵公子模样,一亮相,就定下了以后受人追捧的基调。
吕思危在国外待过,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隔三差五就带来一些新奇的玩具,很快就成了班上的焦点人物,他所在的最后一排每到下课都会挤满了人,一堆小脑袋扎在一起,左一句“吕思危借我玩玩你的游戏机好不好?”右一句“吕思危借我看看你的变形金刚可以吗?”。
吕思危享受着众星拱月的感觉把自己玩腻的玩具一件一件送出去,忽然有一天,他发现坐在他前面的那个男生一次也没回过头来和他说过话。
像是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吕思危开始关注前座男生的事,他从前座男生的同桌口中得知,这个人名叫方亭越。
方亭越一看就是在父母长辈的宠爱下长大的孩子,很有教养,和别人说话时礼貌又斯文,很少对周围的人事表现出兴趣,每天都穿得gān净整洁,时常抱着一本别人连名字都看不懂的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认真阅读,沉稳的气度在一群还没脱去婴儿肥的小豆丁中拔众而出。
某一天的英语课上,吕思危看着窗外上体育课的学生踢足球,不知不觉入了神,“啪”一声,手上转着的笔从手中脱出飞到了前座的地上。他吓了一跳,刚要弯腰时,前座的方亭越俯身一捞,转身朝他摊开手,小声问:“吕思危,是你的笔吗?”
想和方亭越做朋友。这是那天吕思危打量方亭越时,忽然冒出的想法。
吕思危想和方亭越亲近,却拉不下面子主动和他说话,毕竟整个学校想和他做朋友的人能从他的座位排到楼下。
于是他这个后桌变着法儿地找麻烦,不是弄掉了自己的笔让他帮忙捡一下,就是故意把方亭越的位子挤得很小,等着他来和自己jiāo涉,然而总是收效甚微,只换来方亭越的一言半语,一旦问题解决,这个gān净稳重的男生就会马上转身,重新把注意力投在手里的书上。
聪明如吕思危,他马上想到了别的办法。
他假借睡觉趴在桌子上,实则透过缝隙偷看方亭越正在看的书的书皮,他中文不是很好,只能用笔摹下书名,回去让人买了一本,每天放学趴在chuáng上边看边查字典,艰难读完之后在班上“不经意”地说出自己正在看这本书。
如他所愿,方亭越终于从书中抬起头,回头对他说:“你也在看这本书吗?我有个地方没看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方亭越看不懂,吕思危就更看不懂了,实在不知道那个叫维特的gān嘛要去自杀,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将昨天在网上查过的资料化为己用,仗着记性好,小大人似的给方亭越讲了一遍,然后在方亭越感激的眼神中得意地说:“这有什么难的。”
投其所好了几次,方亭越成了吕思危的朋友。
两人经常在一起读书或者说一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形影不离,很快整个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他们俩是一对铁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