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不设防的年纪,谢雨很快溶入了班级,溶入了这个学俄语的集体。
城市和乡村的教育、教学质量在谢雨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说明。
他根本没法跟上班级的教学进度,除了语文、政治还勉qiáng过得去以外,其他的基本都惨不忍睹。
上课如听天书。
天书中最jīng妙的当数俄语。
谢雨转学时同学们已经学了两年的课程了,没有老师会主动来问需不需要我来帮你补一下课?而他也从来没有去看望过那个戴着眼镜,感觉有点尖嘴猴腮的俄语老师。
听着身边的同学们早课时嘴里叭嗒着一连串听不懂的天书jīng妙语言,谢雨就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因为个子高,他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这更方便了他课堂上神游。
和他一同神游的还有他刚刚结jiāo的同坐最后一排的冯虎。
听别人说冯虎是富家子弟,从那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穿着就能看出来。
可这并不影响富二代和乡下小子的友谊迅速升温。
“张国荣是谁?”谢雨课间在问冯虎。
“你连张国荣都不认识?”冯虎瞪大了眼睛,O了嘴巴。
谢雨讪讪地笑着摸了摸头,“我们镇上的电视只能看中央一台二台,也没有看到电视里说这个张国荣啊”。
“那是歌星,港台歌星,中央台能播他吗?”冯虎一副谢雨虚度了多少岁月般心痛。
“在你家乡放学后你们平时都gān些什么?”冯虎有点好奇。
“有时会看电视,但每天都是新闻联播,我也不爱看。也去河里游泳,去单位的空地滑旱冰,或者打打篮球。”谢雨说。
“你们都是去河里游泳?不去游泳池吗?”冯虎偏过头来。
“没有游泳池,我们那儿河很gān净、清亮。”谢雨突然很怀念家乡的那条河,承载了他很多儿时的欢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石林走了过来,仿似无意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谢雨扬脸看了一下江石林,当时穿什么衣服确实是忘了,只是记得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偏分着,浓黑的眉毛,眼睛大大的,眼尾有些往上挑,亮晶晶地像闪着光一样,睫毛特别长,顶端自然往上翘着,他当时心里还想着女孩子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冯虎指了指谢雨,瘪了瘪嘴:“不认识张国荣”。
江石林嘴角轻扬了一下,“我有张国荣的歌碟,明天拿给你听,当补补课”。
“我家没有CD机,算了,不麻烦了。”谢雨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江石林没有说话转身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第二天上午做完课间操回到教室准备上课时,谢雨从课桌里发现一部随身听,里面是一张歌碟,上面写着“张国荣”。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隔了几排的江石林,并没有回头看他,可他知道肯定是他送过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张国荣的样子,听张国荣的歌——《风继续chuī》。
虽然完全听不懂在唱什么,可那悠美的旋律,如诉如泣的声音忽若直击心灵深处,耳朵也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哪怕日后无数次听到这首歌,可是只要那熟悉的旋律前奏一起,谢雨就无数次回到那年初次听到那首歌的场景。周围是叽喳的同学,前面有个刻意不回头的背影。
“你会打篮球?”旁边冯虎边从书包里掏课本边在问他。
“会”。
“那我们下午放学去打会篮球?”冯虎看向他,眼里是问询。
“行,去哪里打?”谢雨也看向他。
“就学校篮球场。有咱班的,也有邻班的,友谊对抗赛,不过上周把我们赢得很惨。”冯虎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
学校的篮球场,传来一阵阵喝彩。
谢雨矫健的身影在球场上来回奔跑,熟练的运球,漂亮的三步跨篮,jīng准的投球,左闪右躲好似进入无人之境。
冯虎又一次O了嘴巴,这是那个连张国荣都不认识的人,他也情不自禁地叫着“好球”。
球场周围吸引了越来越多放学的同学,不少不喜欢篮球的女生都加入了这个队伍。
无疑,今天谢雨成了篮球场上的明星。
不远处,江石林也静静地看着球场上谢雨的动作,运动中的人是最有魅力的,何况还是一个这么出色的运动者。
江石林觉得心砰砰跳得额外地起劲。
他从小没有发现自己和别人有所不同,只是所有漂亮女生他都天然免疫,原以为是自己年纪小不懂情,事,可渐渐地发现男生才能够吸引自己的事实后,他吓坏了。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怕别人当他是个怪物。
保守如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让传统接受不了同性之间的爱恋,甚至一度被认定为jīng神疾病。
他一直引以为罪恶,每天都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转机来自97年,张国荣在跨越97演唱会上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妈妈和唐先生后,这段惊世之恋终浮于世。甚至在香港“感情最坚固的情侣”选举中,张国荣和唐鹤德居于榜首。
原来同性之间的爱可以得到别人的原谅,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同。
这是他心里对自己的救赎,他原谅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原谅了自己一直那么卑微、羞耻地活着。
可这只是存于他个人世界的自己对自己的谅解,他仍不敢奢望某天某个人能向他伸出搭救的手。
正在愰惚间,球场的对抗赛已然结束了。
“江石林,等我一下。”那个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声音从赛场上传来。
江石林静静地看着落日余晖中逆光走来的飒慡男孩,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cháo红,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瞬间只觉得万物静好,心中有花儿绽放的声音,一波紧着一波。
“穿上点衣服,汗一退容易着凉。”江石林十分自然地说着关心的话语。
“哪有那么娇气的。”谢雨咧嘴一笑,丝毫没对才说几句话的这个男同学表现的关心而诧异,“给。”
他从书包里掏出随身CD机递给江石林。
“听完了?”江石林没有伸手去接。
“完了,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听。”谢雨脸上有阳光般的笑容。
“拿着吧,我明天再给你带他的其他专辑,我都有。”江石林神情似乎是有些得意。
“你喜欢他?”谢雨边问边把CD机又塞回书包里。
“喜欢,没人可以做到不喜欢张国荣。”江石林好似在说着誓言般斩钉截铁。
两人边说边向自行车棚走去。
“你家住哪儿?”江石林打开车锁。
“望江路,不知道几号,就是有一片草坪那儿。”谢雨跨上了自行车。
江石林对他笑了笑:“走吧,我们同路”。
两人路上随便说着一些话题,好似多年的老友,这种感觉两人都有,却都没有说破。
“谢雨。”江石林突然叫他的名字。
谢雨歪过头看向他。
“以后我帮你补课吧,特别是俄语。”
“真的啊?”谢雨语气里满是惊喜和感激。“那到我家去,顺便让我妈好好感谢你”。
“明天就开始,离中考没有多少时间了。”江石林淡然地说着。
第二天,谢雨妈妈就在家里看到了这个愿意来给儿子补习功课的同学,一会儿饮料,一会儿水果表达着她的感谢。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江石林,觉得他有礼貌,很斯文,甚至有那么一点腼腆。
但能这么热心帮助同学的她心里认定肯定是好孩子。
谢雨渐渐地认识了俄语的33个字母,学会了发音和拼读,也能像模像样地读上一段课文。
天书终于有一天变成了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