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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起得很早,又或者说,他根本一夜没睡。

他一整晚都在想以前的事,那些顾锦年的好,顾锦年的坏。他曾给他的温暖,曾给他的难堪,都一起涌了上来。

他这些年的消息,他和谁爱了又散了,陆拾从不去打听。只是有时回到他们一起居住过的老家,碰上一两个曾经共同的同学。

他们有时候会说起顾锦年的近况,陆拾从不发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人家絮叨,就像听了一则无关紧要的奇闻异事,听完后也不予置评。

如果他可以选择,关于顾锦年的一切,他都不想知道。

陆拾不参加同学会,顾锦年去不去他不知道,反正他不去。

他只是单纯不想见到顾锦年,不想听他的事,也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或者让自己的事飘到他耳朵里。尽管他知道,他的消息对于顾锦年来说,连茶余饭后闲话家常都算不上。

顾锦年根本就不会在乎他在哪里,他过的如何,他现在和谁在一起。

那么顾锦年的事,他也不想在乎。

这就是陆拾放下的方式。

听起来像是小孩子赌气,但他确实是个态度端正的瘾君子。他知道戒断痴心妄想的方式,并且身体力行,毫不懈怠。

顾锦年很特别吗?

不。

陆拾一直觉得,这只是自己的性格使然,他的生活圈子太小了,又不想走出去。

只是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就横空出世,又搅乱进他的生活中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遇上他,最后还跟着他回到他家。

既然早知道根本睡不着,或许应该去加个通宵的夜班。早点把顾锦年公司的案子了结,自己也早一些脱离这种尴尬的局面。

他就带着这样的想法,睁着眼睛一直到天蒙亮。

他被安排在顾锦年家的客卧,顾锦年自己睡在主卧里,两个人只隔着一道墙,相安无事地渡过了一夜。

陆拾也习惯了通宵熬夜,对于他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他不想再躺着了,就起身来收整chuáng铺。

一单薄薄的被褥,被他叠了八遍,却还是觉得不够规整。

他不想让顾锦年看了嫌弃,所以他叠了又叠,但他发现好像怎么叠他也不会满意。

最后,他克服了心里障碍,不再折腾那chuáng被褥。

当务之急还是趁着顾锦年没起来,自己先去洗漱收整。最好是他收拾好之前,顾锦年还没从chuáng上起来。这样他就悄然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他打定主意要这么做,可一拉开/房门就瞬间梦想破灭。

一大清早,太阳都还没彻底出来,顾锦年居然端着杯水,立在他的门前。

他睡眼惺忪,仿佛没有休息好,陆拾在猜测是不是因为自己冒然留宿的原因。

顾锦年看着被他逮了个正着的陆拾,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睡觉都不脱衣服吗?”

陆拾没有回答,他又颦着眉,自上而下地将他打量一番。

“衬衫都压的都起褶了。”

陆拾低头看了眼自己,眉都没抬就轻声道了一句:“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这样出去怎么见客户!”

顾锦年蹙着眉头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他又恍然想起:“对哦,我现在是你的客户。”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昨天连名片都不递,今天又这样见我,陆经理你倒是跟我不见外。”

陆拾一大早也不想抬杠,随口道了句:“吃早饭吗?”

顾锦年微怔,立刻来了兴趣:“怎么?你要给我做饭?”

陆拾实在没那个雅兴伺候别人,他自己都很少有时间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吃一顿早饭。但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暗涌。

顾锦年即使穿着家居服,也还是有种别样的风采。就连他迷离的睡眼和额前凌乱的头发,都透着慵懒迷人的气息。

陆拾没想过,他有生之年,居然有机会在一醒来就能看到顾锦年。而眼前的顾锦年,又不仅仅是他心中虚化的一个无懈可击的幻影。

他凌凌乱乱,却又真真实实,不再只活在陆拾回忆中那样冷漠疏离,反倒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有种触手可及的亲切。

陆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这样的顾锦年,他情不自禁地只道了一个字。

“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顾锦年这种见竿就爬的主,自然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只见他兴致盎然,转身飘进了洗手间,只留下一句略带挑/逗意味的话语:“我等着你呦!”

顾锦年的厨房很是宽敞,但却冰锅冷灶,似乎没怎么开过伙的样子。

陆拾在盥洗池边迅速洗了脸,又漱了口,这才移步道顾锦年那个有些夸张的巨幅双开门冰箱。

不出所料,冰箱里几乎是空无一物。只有半包略微发gān的吐司,四枚jī蛋,一盒没开封的升装牛奶。

陆拾确认了日期,开了牛奶混了蛋液,将吐司浸透,上煎锅上小火靠着。

他其实喜欢做料理,有时候也会自己研究一些菜色。他挺喜欢和人一起吃饭,但吃饭在他心里,是特别私密又温馨的事。

他只想要和喜欢的人,最好一日三餐,都能坐在一起吃饭。

哪怕没有什么有营养的话题,只是吐槽生活见闻,又或是讨论食物本身。

他算个愿意经营生活的人,心中向往那种细水长流静好时光。

但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几乎连轴转着。他一直一个人在吃饭,吃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填饱肚子而已。

他没准备自己那一份,他看着顾锦年吃不下饭,只拿了片冷土司凑合着垫了垫胃。

但他手下利落,厨艺毫不生疏。

他还记得顾锦年是那种死吃不胖的体质,怕他吃不饱,就又锅底上煎了两个蛋。

他没注意到顾锦年已经洗漱完,不动声色地来到他的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在灶台前忙活。

他可能是喜欢逗他吧,又或者是真的觉得陆拾做什么都挺有趣的。看他不辩不驳,乖巧地在自己的厨房给自己做早餐的背影,顾锦年竟然蓦然有种征服欲爆棚的感觉。

他随手拿起桌上闲置已久的围裙,从身后慢慢接近陆拾。在他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将围裙一把套在他的身上,自己则站在身后饶有兴味地帮他系好。

陆拾当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后背一团温暖的气息贴上来,一双手正在他的后腰作乱。

顾锦年一遍系那个系带,一边观察陆拾的反应。

他的反应挺可爱的,耳后白/皙的皮肤竟就蹭地红了一片,一声不吭地杵在那里。

顾锦年意犹未尽,帮他系好围裙后,却又没急于离开。

他慢慢靠得更近,俯下头去虚虚贴在陆拾的耳侧,让他们只见的距离变得更加暧昧。

整个过程,他虽没有触碰到陆拾,但这样的距离,却让他们彼此都能真实感受道对方身上的温度。

然后,他用一种玩味的语气,在陆拾耳畔轻笑道:“一大早就看你站在我的厨房里,我居然有种做白日梦的感觉。”

陆拾沉默半晌,抬手撩动锅铲,将锅里的吐司和煎蛋翻了个面。

“那如果我一会儿伺候顾总您吃下去,您岂不是有会有美梦成真的感觉?”

顾锦年佯作大喜:“你们事务所还有这种服务?!”

他说着松开了陆拾,满面chūn风转回餐桌前落座,望着灶台前的陆拾眯眼笑道:“乙方既然提供有这种福利,那我自然不能让别人吃我的回扣!陆经理,快,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你的特殊服务。”

陆拾不理会他的风言风语,铲了锅里的吐司和煎蛋,装了盘端过来放在他的面前。

“你不吃吗?”顾锦年不禁诧异道。

“说好的特殊服务。”陆拾根本没看他,径自朝冰箱去:“喝牛奶吗?”

“不喝。”顾锦年插了一口煎蛋送进嘴里:“顺便给我拿点盐,也在冰箱里。”

“盐也在冰箱里?”陆拾诧异了一句,埋头翻了翻,竟真在冰箱里寻出一小瓶进口海盐。

什么毛病,盐也要吃进口的?

陆拾记忆中顾锦年不是这么矫情的一个人,他向来是给什么吃什么的,只是食量惊人而已。

“前女友买的,分了以后就没用过。”顾锦年补充道。

陆拾望着手中的玻璃瓶子须臾,没再做声,将那罐顾锦年前女友“遗物”递给到了他的手边。

“陆经理,你这特殊服务也忒不到位了。”顾锦年还没揶揄够,喋喋不休道:“刚才还说伺候我吃到嘴里,现在盐瓶子都不给我打开。这种东西倒多少,我心里哪里有数?”

陆拾也不想和他废话,就顺着他的意,坐到他身边帮他开那瓶盐罐。

谁知那开口的拉环一扯竟断掉了,陆拾不禁惊叹进口货的质量也就不过如此。

只见他眼眸一紧,耐心地用指甲一点一点去抠那塑料封条。

顾锦年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种无聊的事,他都觉得有趣。他就是喜欢欣赏陆拾为他逆来顺受小模样,明明是他不想做的事,只因为他要求,他还是会隐忍不发地让他满意。

顾锦年盯着陆拾因专注而轻颤的眼睫,不禁想起陆拾的这副样子,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好像也是这般风和日丽的一个早晨,那个人坐在实验室的窗前,做着食盐的提纯实验。

顾锦年蓦然抬头,看着陆拾目光专注地握着玻璃棒,搅动着坩埚中沸腾的浓盐水。

他的眼神很专注,心无旁骛。多么无聊的游戏,顾锦年自己手下也在做同样的实验,只是他们这一组其他人实在废物,半天连个漏斗滤纸都贴不好。

陆拾一个人在实验,手下利落,目光专注,已经抢先到了最后一步。

如今顾锦年已经想不起,当年的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他丢下他那一桌人,情不自禁凑去看陆拾的实验结果。

酒jīng灯的灼烧,让水分逐渐蒸发殆尽。少年的目光专注于器皿底部那逐渐释出固体的食盐。而顾锦年的目光,专注于他。

他那时或许觉得陆拾那样有趣吧,一丝不苟地慢慢搅动,像在制作什么秘密药方。

顾锦年可能是出于少年人的好奇心吧,忽然就伸手握住了陆拾搅动玻璃棒的手指,想和他一同在坩埚中搅动几下。

他没想到,他这漫不经心的举动竟然吓到了他。

少年微怔,仓皇间抽回了手,将玻璃棒留在了顾锦年手中,客气道了句:“你来。”

顾锦年当时想,碰一下怎么了,反应这么大,又不是女孩子。

可他抬眉间,又遇上陆拾困惑的眼神。

他才意识到,就算都是男孩子,这个人他也轻易碰不得。

那些年,他从来没有碰过陆拾。不同于跟别的男生那种嬉笑怒骂、勾肩搭背。对于陆拾,他不太敢去碰他,甚至一句重话,他也不敢跟他说。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彼此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

那种感觉很是疏离,让人进退无措。

那天的气氛确实有些尴尬了,但顾锦年向来伶俐,他很善于化解这种尴尬的气氛。

可他那天居然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说了句他至今还都记得蠢话。

他说:“这盐,我中午能拿回家炒菜吗?”

但他没想到陆拾突然噗嗤笑了,眼睛弯起来像是月牙:“要帮你打包吗?”

最后,顾锦年真的把陆拾给他打包的盐,带了回家。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这桩少年往事,不禁觉得像是回到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看着陆拾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陆拾还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依旧自顾自专注抠着瓶盖。

顾锦年只觉陆拾这个人挺奇怪的,明明连话都没几句,还埋头摆弄着一个破玩意。

可他好像只是坐在这里,就让他的屋子里满满都是和煦回忆。

他看着这个死心眼儿真为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跟这瓶盖子较上了劲。

他抠了半天也没扣开半一点儿缝隙,素白的指尖都抠得发红了。

顾锦年这才意识到什么,赶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想叫他停下来。

可是他刚一握住陆拾的手,眼前的人又僵住了。

他没像当年那样仓皇抽手而去,只是由着顾锦年握着他的手,任由他从他掌心里抽走那一小罐食盐。

顾锦年不知道他为何攥的那么死,他觉得自己从他掌心抽出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食盐瓶子,而是他陆拾的什么宝贝疙瘩。

“买的什么破玩意儿,不要了!”顾锦年不屑一顾、弃之敝屣,将那前女友遗物扔进垃圾桶里:“把人手都要抠破了。”

可他未料及抬眸的瞬间,却又遇上那双困惑的眼睛。

那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少年美好的眉眼,仓皇的呼吸,像一道流动的风景,一直淌到他心里。

顾锦年这才意识到,即便是过去了十年。

眼前的这个人,他仍旧轻易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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