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īn蒙蒙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漂浮着cháo湿的水汽,陈凌松拎着一把自动伞,伞身往下淌水,晕湿了一小块水泥地板,他推开/房门。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陈凌松脸色肃穆,使他冷峻的五官蒙上一层不可见的yīn翳,将近而立之年,他已经在初步接触死亡。
他眼前久久地浮现着那张年轻的脸,高中时他们一起打过篮球,那时阳光下滚着汗滴的脸变为黑白。陈凌松坐在昏暗的沙发里,安静的环境容易滋生回忆与寂寞。忽然,茶几上she出一道光柱,初始铃声回dàng在房间内。
陈凌松叹了口气。
接通后彼此没有说话,那边听着陈凌松的呼吸声,他呼出口气,哑声问:“雨停了吗?”
“停了。”
师雪似乎一边走,一边打这个电话。撞到了一个人,女生惊呼了一声,接着声音隔远了,估计师雪掩着了手机的出声口,声音还是模糊地传入他耳中:“不好意思。”“没事……”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陈凌松听见车辆滑过路面,鸣笛声时有时无。他们又不再说话。陈凌松盯着脚边的那把伞,他忘记丢在门关处,地毯都被雨水打湿了。
“你还好吗?”
“凌松,我很不好。”
陈凌松感到意外,几乎是他出声下一秒,师雪紧接着他的话口回答,一小段沉默后,陈凌松说:“需要帮忙吗?”师雪立刻说:“我要你。”
“老地方。”
他们默契地同时挂掉电话。陈凌松接着坐着,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他把它点燃,看着烟草发出橙红色的光亮。他没有把它放进嘴里,看烟燃到末尾将它揿灭。陈凌松走进房里脱掉深黑色的西装,他里面穿一件白衬衫,后背稍有晕湿,妥帖亲吻他的后背肌理。
换好一身休闲服装,走出门目光划过茶几上的烟灰缸。那根烟燃烧的时候他又想起高中时期,他躲在厕所里抽完烟出来,嚼了一片口香糖,同学都去操场上体育课,班上本该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教室时,他在桌上趴着睡着了。
他侧脸对着太阳,睫毛根部染着金色的光。
陈凌松路过后折而复返,在他嘴角落下一个掺着烟和薄荷气息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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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凌松开车去的,他来得稍早一些,有一段时间——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来过这里,或许是出于一种着意躲避的心理。他从店门口进去,小店狭窄,却收拾得gān净明亮,好几桌坐着附近高中的学生,穿蓝白色校服,一个个好奇地打量他。陈凌松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惊喜地说:“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陈凌松看着他,眼神放柔和了一些。
“还记得我?”
老板哈哈大笑,他吩咐店员照顾好店里生意,自己一屁股坐在图扬对面。这么些年过去,他显然老了,头发花白色,走过来时习惯性驮着背,但他一开口,中气十足的男中音瞬间让图扬回到高中时期。
陈凌松笑了一笑,老板问他:“好啊,你小子大学了还常来,工作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工作忙。”
“忙好啊,忙好。趁年轻好好拼一拼,买车买房……”
这个年纪的男人总有一堆话要说,陈凌松安静地听他说,很少插话。两人寒暄一阵子后,老板忽然问起师雪:“对了,小雪呢?你都来了,他没道理不来见我老头子。”
陈凌松恍惚了一下,而后说:“他一会儿就来。”
老板笑了:“真好。”他站起身,“真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这么好。小松啊,你先坐着。我去看看厨房那边,那家伙是新来的,做事毛手毛脚的,我总不放心。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小雪做事最清楚,最让我放心。”
“他一直很让人放心。”
老板也走了,这桌只剩下他一个人。陈凌松低头看手机,过了一会儿,桌子旁边停了一双鞋,他也不抬头,“你来了。”
师雪拉开椅子坐下,“你来多久了?”陈凌松收起手机,把菜单推给他,“没多久。”师雪没看菜单,“我不用。”说完叫来店员,十八九的女孩跑过来,师雪看着她,“两碗面,一碗不放葱花和香菜,”他转头看向陈凌松,扯了一扯嘴角,“记得多加醋。另一碗随便。”
他虽是笑了,眼里一丝笑意也无,笑过之后就拉平嘴角,睁着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算来他们二人也是许久不见,师雪上次眉眼前留有碎发,笑起来更显小了,说他是高中生都有人信。不,陈凌松提醒自己,上次见面离高中毕业也不算太远。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我口味?”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客套话,分明是用来打破使人窒息的生疏与沉默。师雪却弯着眉眼,恳切地说:“我一直记得呢。”
陈凌松沉默了一下,师雪忽然收敛笑容,“有事吗?”原来是那店员还没走。小姑娘站在他身前,眼睛盯着师雪的脸,被他戳破以后,脸涨得通红,一边道歉,一边抱着菜单走了。
师雪重又转回脸,他朝着陈凌松露出灿烂的笑容,眉眼gān净,恍惚间跟高中时候重叠。但他眼下青黑浓重,脸颊消瘦,脸部棱角既漂亮也锋利。陈凌松说:“不想笑就别笑了。”
师雪说:“不笑的话,说不定会哭得很难看。”
陈凌松今天参加的葬礼,师雪也去了,不过身份稍有差异,除了他们三个都是同学,躺在墓碑下的那个人与师雪更亲密,他是师雪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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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知味地吃完面,中途两人心照不宣地放弃jiāo谈。陈凌松首先放下筷子,师雪抬头看他一眼,同时放下筷子,他抽出两张纸巾递给陈凌松,陈凌松愣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
师雪擦净嘴唇四周,这才有闲心打量店内。
陈凌松说:“这里都没怎么变。”
师雪点头,他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意。两排白墙稍低处有斑驳的痕迹,有黑色的霉菌,有小孩子的脏手印,还有剐蹭出的条纹,靠近厨房的墙体被经年累月的黑烟熏得发黑,厨房的灯光比店内昏暗,隐约看得见两三个人影忙活着。师雪很熟悉里面的环境,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出灶台的方向,每个厨具应该摆放的位置,甚至想起他最后一次在厨房里洗碗,把洗洁jīng放在橱柜里。当时天色已晚,也是陈凌松坐在店里。
“刚刚老板还跟我提起你,他说你手脚最勤快。”
师雪受了夸赞,弯下脖颈轻轻笑了一下。片刻之后,这细微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走吧。”他说。
“不见老板一面吗?”
师雪低头看菜单,拿着手机扫二维码,他的脸藏进yīn影里,说:“下次吧。”
他们从店里出来,立刻感觉到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刚下过雨后的cháo湿。道路两旁的路灯兢兢业业地发着光,橙huáng色的光亮浸入了残留的水影之中。两人从路灯下走过,晃碎了水中的影子。
师雪说,“这条路我走了好多遍。”
陈凌松沉浸在奇异的氛围中,师雪忽然出声,他便下意识说,“我也是。”
“往学校的路是另一条,”师雪笑了笑,“你走这条路都是陪我下班。”
“你高中实在太小了——细胳膊细腿的,夏天还好,冬天裹着棉袄露出一张脸,像一个漂亮的小女生。你当时跟我说晚上出来打工,我差点没跳起来。”
“原来你是充当护花使者。”
“不然咧,你以为我是来吃面的吗?”
师雪侧过脸笑了一下,陈凌松没看见他的笑脸,也知道他笑了。心情放松下来,陈凌松双手插兜,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这一片是学校附近的区域,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夜晚栋栋亮起明亮的灯。
“以前这里没这么多房子吧?”陈凌松说。
“这些都是新盖的学区房,房价炒得可高。”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怜天下父母心。哎,我妈当时也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叫我搬出来住。”
“你搬出来后宿舍变得好空。”
“除了你,还有另外两个人住啊。”
师雪静了静,“是啊。”
“你这样想,该把他们伤透心了。”陈凌松笑了,“不过不久你也搬出来了。”
师雪望着那一片明亮的楼房,“就又和你做室友了。”
“当时我们和林萧住一块儿,记得有一次林萧失恋了,我陪他喝酒,你不会喝酒光在一边急,后来你劝林萧别喝了,林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陈凌松至今想起来都忍俊不禁,师雪也想起了那个燥热的夏夜,“这些都是我跟你说的,你跟林萧先后喝断片了,什么也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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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师雪没告诉陈凌松,他问林萧为什么哭,林萧说他那句话让他想起他分手的女朋友了,他问他:“你那么喜欢她吗?”
林萧说:“废话!我都把QQ飞车的账号密码都给她了。你没谈过恋爱,你当然不懂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
师雪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他转头跟陈凌松说:“我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