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曾经有过一次婚姻,在他很年轻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人。
他的爱人英俊而优秀,在他眼里是最迷人的样子。
他可以不顾世人的眼光,奋不顾身的和那个人在一起,甚至可以到世界的那一头去举行婚礼。
那个时候他有大大的房子,无尽的财富和溺爱他的家人。可惜他还不懂怎么去维护一段感情,他用无休止的任性和不体贴一刀一刀的在爱人的心上划出了条条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汇流成河,把他们隔开了好远好远。
后来他们的感情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个人离开他,离开了他的城市,甚至离开了这个国家。
乔安还来不及怨恨,没开始后悔,就遇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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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世界只有爱情的时候,他的父亲为他建造的无忧无虑的宫殿悄然垮塌。
公司破产,住宅抵押,追债上门,刹那之间,乔安就这么失去了所有的所有。
他还记得他记忆里永远体面的父亲蓬头垢面的佝偻着身子,指尖颤抖着点不燃手中的香烟。
他说。
“爸爸没有用,爸爸照顾不了你们了。”
乔安一直痛恨着当初的自己没有给这个疲惫的中年男人一点应该的安慰,他愚蠢而天真,只以为一切都会毫无缘由的好起来,人世间没有一点污浊黑暗。
他还在为了被冰冻的银行卡而懊恼,他的父亲已经在寒风中从高楼上跃下,仿佛一片落叶摔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乔安听从父亲的遗嘱放弃了继承遗产,才勉勉qiángqiáng摆脱了负债。
他的父亲,用生命最后的火光,给了他仅剩的体面。
可是这样的伟大,却很难让人欣慰。父亲去世之后,他几乎失去了一切,为了生存,乔安这些年什么不体面的工作都做过。
他并不是一个努力上进的人,优越的家境条件和无原则的溺爱,让他被泡在幸福的蜜糖里浑浑噩噩,他不需要拼搏就可以获得别人追逐一生都得不到的富有生活。
他读书时成绩不好,就选择了相对轻松的艺考,画不出足够好的作品就拿钱去砸。磕磕绊绊的上了大学读上了花钱如流水的艺术专业,却不肯平心静气的真正学上什么东西。毕业也没有踏实下来,美名其曰向往自由和艺术,投资画廊和作品,却终日闲散无所事事。
他靠着家里的财力当着冠冕堂皇的艺术家,理所当然在风雨飘渺的时候一败涂地。
他们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住处车辆,失去了锦衣玉食,失去了仆从司机,乔安带着他哭哭啼啼的母亲离开那栋被查封的别墅时,手头上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钱。
乔安最开始去卖画,去典当他和母亲仅有的珠宝首饰,还屡屡被骗,他没有多少现金,花销却还和往日一样大,即使他忍痛出售了他的画室,也很快又入不敷出。
乔安终于发现他不可能再去租住几万一个月的高级公寓,不可能再肆无忌惮的进出高级餐厅和名牌商厦。他那天站在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前看着屏幕上刺眼的两位数余额,他难以置信的用手指数了好几遍,直到被身后排着队的其他人不耐催促。
他看着他周围衣着普通的平常人,总算认了命。
他落魄了。
他从天堂摔进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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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要继续。
乔安退了豪华公寓的租金,带着好不容易多出的一万多块钱,qiáng行托着不愿意相信现实的妈母亲去住一千块一个月的普通住宅区。
他早就不是应届毕业生了,也根本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工作经验,怎么可能找得到相应对口的工作呢。
乔安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刺激得害怕出门,害怕面试,他好想躲在屋子里,可是失去了避风港的他,只有一个要吃要喝的妈需要养。
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打八块钱一个小时的零工,每天站得腰酸背痛,说得口gān舌燥,才能勉qiáng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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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过去不懂什么叫尊严,什么叫面子。
也从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爱人会因为一些小事情生气。
直到他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才渐渐明白的。
他的母亲过惯了好日子,即使落魄也不愿意认清现实,仍然经常挑三拣四,她嫌弃出去工作太过掉价,又无法节俭,依旧大手大脚的花钱。
有次乔安在快餐店找到了一份报酬相对优厚一些的零工,他为了一个小时十二块钱的时薪,天天炸薯条、端盘子、点餐收银拿着泡过洗洁jīng的帕子擦桌子,连一双千娇百宠的手都熬得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挣了一千二百三十五块钱,他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一边回家一边想着总算是能攒出下个月的房租了。
谁知道因为他没防备把这笔钱放在家里抽屉里,只一转身,就被花了出去。
他不知人间疾苦的母亲花了九百九十八块钱买了一个玻璃杯,告诉他是品牌特价。
她这么说着,脸上都是无可理喻的理所应当。
乔安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妇人,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可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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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想起和他的先生在一起的头一年。
他的先生拿出了之前工作好几年努力攒的二十万元,打算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城市里头买一个小小的房子。
那个人难得喜形于色,还念叨着他终于可以付百分之二十的首付,买上一个八十平的小家了。
那张装载着对方满怀希望的银行卡被放在家里,还不懂人间疾苦的乔安却拿去买了一件大衣,还喜滋滋的给对方看。
“你看,我给你买的衣服!你喜不喜欢!”
他的先生和他吵了一架,对方生了气,乔安还觉得满怀委屈。
“这个哪里贵了?这个很划算的啊。”
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和他不清醒的母亲有什么两样呢。
崩溃的乔安心里痛得像是被热油烫伤,他痛到一边哭一边去退货,像一个疯子。
他才知道自己过去真的太不懂事,他又坏又傻,怪不得他的先生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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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乔安发现打零工的钱实在是太少了,他需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挣上微薄的薪金来维持生计。
他有时会在夜里没用的哭,他想起原来他的先生告诉他,人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安稳立足。
他听到的时候嗤之以鼻,满心以他的家庭可以负担他一辈子潇洒玩乐不事生产。
结果他错得离谱。
为了找到更合适稳定一点的工作,不用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恐慌中度日,乔安努力的攒钱,去报了网课学习最粗浅的技能。
他在酒店折过chuáng单,在加油站端过油枪,在后厨剁过骨头。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咬着牙白天打工,晚上上课,忙起来的时候一天睡三四个小时都是奢侈。
日子难熬,他身上的软肉也跟着日益消耗,本来还肉乎乎的人越来越清瘦。可是他手头紧张,gān什么都要钱,为了节省乔安每天只敢用咸菜下白饭。
他母亲过不惯这种苦日子,两年之后就耗尽了对他的所有爱意,找了一个条件尚可的普通人,抛下他成立了新的家庭。
乔安就这么成了一个弃儿。
好在,他终于应聘上了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
一开始,他在工作岗位也经常犯错,再也没有人会宠着他,刚开始的时间过得非常辛苦,没有业绩就没有奖金,没有奖金就没法度日。他每天都努力上班,却也不见得能收获成果。
也许所有苦难都有尽头,随着他慢慢成熟起来,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业务员升任当了小组长,后来又做了业务经理。
待遇也逐渐提高,从一个月一千五的基本工资,渐渐涨到了三四千,七八千。
日子就这么过了三、四年,乔安早已经不娇气了。
他现在有了比零工体面更多的工作,每个月税后平均也能挣上万把块钱,终于有勇气去买新鲜的水果,能进百货公司买上一件几百上千的衣服,而不是在一堆临期商品和地摊商品面前踌躇不安。
只是他一直没有再谈恋爱,即使有男男女女向他示好,可是乔安也再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人。
在爱慕者眼中他顽qiáng拼搏,努力上进,顾家节俭。
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一个无比失败的爱人,不值得任何人来爱他。
因为他的三十岁,被分成了两部分。
他享受过最奢侈的富贵日子,一掷千金,呼风唤雨,周围熙熙攘攘都是带着奉承笑容的人。
也曾从云端被踩进泥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无依无靠甚至为了争地盘还要和公园里的流làng汉打架。
豪宅香车的日子他有过,潦倒破败的日子也有过,对于现在的乔安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失态了。
三十年如同两辈子,他的一颗心就像是迟暮的老人,再无法为任何人跳动了。
至少,在今天以前他是这么以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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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欢迎从总公司调任过来指导工作的新任总经理……”
乔安被唤进会议室里,见到他新官上任的顶头上司,他脸上官方的笑容还没有露出来,就僵硬的顿在了脸上。
“黎书阳,黎总经理。”
坐着的男人比过去更成熟,更显得英俊富有魅力。
是离开了他的爱人。
他曾经伤透的那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