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辛宁埋头吃了二十分钟,直到个别盘子见底,控制不住地打个饱嗝,才听樾朗说:“出去吧。”
简辛宁赶紧擦了擦嘴站起来,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放回餐盒,准备一并带出去,又跟孙导演打声招呼,但孙导演根本没理他,正满目疑惑地翻着拿来的剧本,不知找些什么,简辛宁没敢打扰:“那,那我先出去了,谢,谢谢前辈……指导。”
说完还有点心虚,毕竟进来一趟啥也没gān,还白吃了顿饭。
筛选彻底结束,排练室还剩下俩人,孙导演终于不翻了,来到樾朗身边,拿起桌上的本子问:“这是哪场?”
樾朗回到窗口点烟:“男女主吃饭。”
孙导演皱眉:“女主的剧本?”
“是啊。”
“女主剧本怎么跑这儿来了?”
樾朗淡淡地说:“不是你安排整理的?”
孙导演回想:“我没让拿女主的本子过来啊。”
樾朗吐了口烟圈说:“正常。”
孙导演说:“正常什么?”
樾朗似笑非笑:“您老也上岁数了,多少有点健忘,符合常理。”
孙树心五十来岁,确实开始健忘,一时之间竟然怀疑起自己,樾朗心情不错,跟刚进门时判若两人,孙导演瞧着他背影越发疑惑,觉得他最近一个月,似乎变了不少,孙导演和樾朗关系匪浅,亦师亦友,算得上忘年之jiāo,熟到不分大小,没事能互损几句,樾朗的父母都是文艺工作者,和孙导相互认识,很小的时候,孙导就想拉他加入演艺圈,但樾朗志不在此,打算学医,谁想世事无常,十年前他的父母出了一场车祸,人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半路就直接去了,孙导演那段时间十分困难,人大山里取景,根本走不开,连故友的葬礼都没空参加,更别提安慰孩子,等终于闲下来,也过去了一年时间,本想抽空看看樾朗,樾朗却主动找到了他,说是想要进入演艺圈。
那时的樾朗怎么形容呢?不到二十岁,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青chūn活力,冷漠疏离,不带任何情绪。
可最近竟然会笑了,甭管真笑假笑,最起码表情生动了一些,孙导演心道:也没发现他的生活有什么重大变化啊,除了上回拍戏时出了点意外,晕了好几天……
难道是近距离的接触死亡之后,觉得生命可贵,想要改变自己了?孙导欣慰,满脸慈爱地说:“走吧,没一个能演的,都跟你说甭找新人,简直làng费时间。”
简辛宁提着食盒下楼,被陈年一把拽进休息室,室内以李总为首,十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李总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紧张地问:“结果怎么样?”
简辛宁不好意思地说:“好像,没有通过……”他并没有进行任何表演,结果可想而知。
李总早有心理准备,拍拍他的肩膀,叹气:“算了,就当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多少人这辈子都没本事让孙树心骂一句。”李总心大,看事敞亮,说完安排众人出门,站在一楼大厅列成两队,带着齐扬恭恭敬敬地守在楼梯口,佝偻着肥胖的躯体满脸堆笑,陈年小声说:“我觉得李总没红太可惜了。”
“也是。”付宇航说:“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活脱脱个大内总管,就算李莲英起死回生,也得甘拜下风。”
简辛宁站在队尾瞥了一眼,弯着眼角露出三颗小白牙,跟着陈年“嘿嘿”坏笑,还别说,李总这通点头哈腰,特别传神,完全没有任何表演痕迹。
正笑得开心,孙导走了过来,李总再三恳求,希望他能指导两句,孙导一改试戏时的凶神恶煞,站在队伍中间,清清嗓子说:“今天辛苦大家,虽然在角色上面不符合我们的需要,但大家都非常努力,都是可造之才!”
话说的没啥营养,但李总还是特别激动,带头鼓掌,差点把掌心拍断,简辛宁挂着食盒也跟着特别卖力,生怕掌声不够响亮,掉了李总面子,二十个人硬生生拍出了二百人的架势,附加热切的目光捧得孙导十分受用,一高兴又多说了两句。
突然,震耳的掌声中传来一声沉沉的问话,樾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简辛宁身边,黑亮的眸子里盛了一张傻乎乎的脸,问道:“吃饱了吗?”
简辛宁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距离太近了,淡淡的烟草香顺着鼻头钻进了颈窝,惊得手臂绒毛都竖了起来,“饱了,吃,吃饱了……”
樾朗目光停留,抬起手在他泛红的脸上抹了一下。
简辛宁呼吸一窒,只觉得脸颊滚烫,结结巴巴地说:“前,前辈……”
樾朗挑眉,伸出一根手指,简辛宁定眼一瞧,上面赫然躺着半颗米粒,樾朗问道:“你几岁了,吃饭还漏嘴?”
简辛宁尴尬,立刻说:“对,对不起,我我没注意……”又怕他误会自己是个邋遢的人,赶紧解释:“我,我以前不会漏嘴的前辈,从小吃饭就特别gān净,从来不会làng费!上幼儿园的时候还因为不剩饭得过小红花,我……”
樾朗问:“是吗?”
“嗯嗯。”简辛宁立刻点头,趁机给自己拉好感度:“还得过好几朵。”
“那改天一起吃饭。”
“嗯嗯……啊?!”简辛宁飞速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走了。”樾朗说完,留下一道挺直的背影,跟着口gān舌燥的孙导出了公司大门。
简辛宁望着那道背影有些恍惚,像是忽然回到了十七岁的暑假,那时他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顶着一脸煤灰,趴在人堆里面扮演尸体,周围兵荒马乱,剧组为了拍摄弘大的战争场面,去马场借了十来匹骏马,男主角带头在空地上飞奔,一个没控制好,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他记得男主是个当红小生,这一摔吓得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没人理会那匹失控的烈马,任它四处狂奔,简辛宁趴在附近,还没爬起来躲避,马蹄已经扬尘飞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认命地等待着剧痛袭来,可一声嘶吼过后,烈马却被人拉住了缰绳,简辛宁怔怔放下手臂,在金灿灿的余晖中,看到了二十岁的樾朗。
就是那一眼,简辛宁认识了怦然心动,也顺便了解了,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