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大学附属医院,心胸外科主任医生办公室。
曲初和谢千遇沉默地互相对视着,谁也不开口,连空气中都似乎流转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们两人,一人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听诊器还在手上没来得及放下,另一人刚踏进屋子来,身上是刚下飞机时还没来得及脱下的机长制服。
离高中毕业也快八年了。比起高中时,两人都变化了不少。光yīn迫不及待地将少年们的稚气洗脱,脸上的胶原蛋白少了一些,身量也拔高了一些,乍一看,都是放人堆里看一眼就不会让人忘记的成年男人了。
尤其是曲初,以前的脸还有些圆,带着少许的婴儿肥,现在棱角却分明了不少,五官便往小说里说的“刀刻般完美”奔去了,气质更是冰冷。
倒是那双桃花眼,依旧那么的勾|人。
谢千遇的喉结下意识地滚了滚。
曲初回国已经小半年了,他没想到自己回国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高中时跟自己水火不容的谢千遇,一时间觉得生活有些戏剧化。
然而,更戏剧化的是,曲初这才注意到谢千遇旁边站了个女人。本来别说站个女人,就算是站了一排狗,曲医生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可偏偏这个女人他认识——他老爹的初恋情人,他爸妈离婚的罪魁祸首,以及间接导致他妈妈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导|火|索。
偏偏,这条导|火|索开口说话了,她问谢千遇:“你们认识?”
“刺啦”一声,两人间微妙的寂静便被轻易地划破了一道口子。
高中时期的记忆如cháo水般涌入谢千遇的脑子里,无孔不入,那些年少轻狂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打过的架、写过的检讨,还有因谁而悸动的心……在时隔八年后,竟然清晰得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谢千遇率先开口:“何止是认识,简直就是老熟人啊,对吧,曲医生?”
曲初的眼睛眯了眯,没说话。
谢千遇:“互撂狠话、打过架、一起蹲班主任办公室写检讨书的jiāo情,哪儿能用简简单单的‘认识’来形容,嗯?”
曲初撩开眼皮淡漠地看了眼他,还是没说话。
谢千遇又继续道:“不过写了检讨书也没什么卵用,后面还是照样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哦,对了,还一起追过那谁……秦璐璐,对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内容听起来像是在叙旧,但是这欠扁的语气——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怎么听怎么找打。
曲初明显地愣了一下,他只是记得高中的时候跟这位谢千遇同学不怎么对付,其实具体的事情也不怎么记得了。
那段中二轻狂的岁月,他恨不能给彻底格式化掉,怎么会去主动记起呢?就这么任由它静静地占据大脑内存的一小块空间。久而久之,曲初倒还真的不怎么记得了。
不过,谢千遇同学这万年不变的挑衅语气,隔开八年的光yīn与年轮,他竟然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不懂事儿的炫酷狂傲中二期?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幼稚的“小孩子玩崩了一言不合就挑衅的语气”早就不能激起他任何不慡的情绪了,然而偏偏那个女人在这里。
曲医生这就很不慡了。
他嘴角扬起一个同样找打的弧度,非常不给面子地说了一句:“是么?这种小事,我都不记得了。”
针锋相对,一如十六七岁的轻狂年少。
但谢千遇明显一僵,嘴角的弧度也直愣愣地僵在那里,眼睛里的光则迅速暗淡下去。
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这两人话里话外的火|药味了,导|火|索女人开口问谢千遇:“还……看么?”
“看!”谢千遇拉了张椅子在曲初对面坐下,从包里取出体检报告和拍的片子、做的心电图等材料,“怎么不看?曲医生挂号费且贵着呢,我这七十八块钱可不能白花。”
导|火|索:“……”
“……”曲初瞧了瞧谢千遇递过来的资料,发现病人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就着这堆资料端详了好一会儿,说了个大概后,这才说道,“得让病人亲自过来一趟,有些事情才能确定。”
谢千遇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这在曲初听来就有些yīn阳怪气了,仿佛就跟他觉得自己是个庸医一样,专门往一些不痛不痒的点子上靠。
谢千遇:“不知道挂号费这么贵的……曲医生,每周什么时候坐班?我好带我外公过来。”还刻意在“曲医生”三字上加重了音。
要不是现在穿着一身白大褂,本着医生的职业操守,曲初觉得自己现在非常想重温八年前撸起袖子就跟谢千遇同学gān架的肆无忌惮的日子。
况且现在还没有老师盯着,更自由,哪里不慡打哪里。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咔呲咔呲响了几声,好像自己的怒气被这几声响动给带走了一样,这才压着火气说道:“每周三上午和周五下午。”
谢千遇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起来:“知道了。”
然后将东西收拾好,说了声“卉美人,我们走”,就揽着漂亮的导|火|索女士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曲初目送两人走出去,就看到谢千遇的胳膊一直缠在那个女人的肩膀上,而且还叫她“美人”,一时间只觉得这个女人更加一言难尽了:
啧,老少通吃,没个下限。
“姐,你先回去,”出了医院大楼,谢千遇说道,“我在这附近还有点事情要办。”
是的,被曲医生暗搓搓称为“导|火|索”的女人,名为胡人卉,虽然比他大了十七八岁,但确实是他的表姐,是他老妈同父异母的大哥的亲闺女。
他目睹胡人卉把车给开走后,转身又进了医院大楼,去了院长办公室。
“请问,心胸外科是不是有一位姓曲的医生?什么时候来的,我之前怎么没看到过。”
对方答:“没多久,也就几个月吧,是个海归博士呐,还在星河大学教书呢,年纪轻轻的,啧啧,就已经是教授、博导了,后生可畏啊。”
谢千遇第二次走出医院时,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空,心里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四年了,”他低声说道,眼睛里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华,“你终于回来了么?”
谢千遇从医院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直接去了附近的“将军令”——
将军令在本地算是比较有名的中餐厅了,味道够正,门面不算很大,不过价格公道,环境看起来很舒服,深受学生党以及刚进社会的年轻人的喜爱,平时几个好友聚餐都会将地点选在这里。
如果是饭点,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忙疯的状态,恨不得化身为陀螺一路旋转着工作。
不过,这会儿不是饭点,所以当谢千遇抵达餐厅时,服务员们都在优哉游哉地磕着瓜子聊着天,跟着老板一起打屁chuī牛,不时发出阵阵爆笑。
“哟,怎么穿这身行头就来了?”
谢千遇刚进店,就听到了一阵熟悉又浑厚的声音。他笑了笑,高声喊了句:“老姜,老三样!”然后在一张靠近角落的卡座上坐了下来。
被他叫做“老姜”本命姜军是“将军令”的老板,也是谢千遇的发小,两人从小尿和泥巴玩到大的jiāo情,从幼儿园一直到高考,居然很有缘的待在同一个班级。
姜军嘴上虽然说着“也就你敢这么指挥老板给你做饭”,一边已经钻进后厨忙活起来了。一刻钟后,酸辣土豆丝、凉拌木耳、水煮牛肉已经上桌了。
“要酒么?”姜军问。
“不了,”谢千遇摇摇头,笑了笑,“这两天一直飞。”
“那你还有闲情来这里晃,”姜军夹了一片牛肉塞进嘴里,“什么风把我们忙碌的谢机长给chuī来了?”
谢千遇答非所问:“刚刚碰到了一个故人。”
“还故人?”姜军揶揄地瞟了谢千遇一些,“谁啊?”
他看到谢千遇脸上的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便也严肃了起来,试探性问道:“不会是……他吧?”
谢千遇认真地点点头:“对,就是他。”
就是曲初。
关于谢千遇对曲初的感情,姜军刚开始从自家发小嘴里得知的时候,整个人都仿佛被雷给劈了一样,满脸写着不相信,甚至还非常娇羞地捂住自己敦实的胸口,一脸惊恐:“卧槽,你不会对爸爸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吧?”
当即就被谢千遇给踹了一脚,笑骂道:“滚蛋,爸爸看脸。”
姜军想起了高中时候和过去几年间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谢千遇又突然笑了,耸耸肩:“还能怎么办?以前是我太年轻,怂,不懂事儿。”
姜军有种不好的预感,犹犹豫豫地接过话茬儿:“所以……?”
谢千遇挑挑眉,眉宇间写满了意气风发:“所以,不要怂,就是上!”
对,上——
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