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一点半了。
他一只手扛着熟睡的陆子宸,肩膀斜着,另一只手费力地去按门上密码器。就在这时,门从里头打开了,一个鬓角花白的男人站在毯子上,皱着眉看他。
“父亲?”陆皓亭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您怎么现在就到了,不是早上才……”
飞机应该是早上到才对,他正准备安置好陆子宸就开车去接父亲,这一路上生怕时间不够用,都没来得及当面谢谢那个学生。
“你妈催我早点过来看看你,改签了。你这是去哪了,怎么那么晚,手机也打不通?”
“接宸宸下钢琴课。之后、之后有个应酬。”
“应酬?应酬怎么能带着孩子!唉,我能说你点什么呢,你才二十出个小头,按你妈的话,也还是个孩子呢,况且你连女朋友都没一个,怎么可能会带孩子。”男人眉头紧锁,从陆皓亭手里接过孩子,探了探自己外孙的脑门。
“他有点感冒。”陆皓亭小声道。
“感冒?!你也真是,既然知道他生着病,连衣服都不知道多给加一件吗。”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陆皓亭垂下头,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忧伤。
“不过你比他妈qiáng多了。真不知道我那疯丫头要疯到什么时候,孩子才多大就跑出国念书,一点不想我外孙吗!连电话都不知道打一个来,你妈那病还有几年活的,她……”
“快回来了。”陆皓亭打断了父亲的话,“爸您先抱宸宸去睡吧。”
听出儿子的话有些疲惫,男人也有点心软,点点头道:“嗯。你也早点休息,要不就明天请个假,挣的钱再多也没有身体重要,明不明白。”
陆皓亭手撑着鞋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地点了点头,嗓子却再没有力气回答了。
“说了你也听不进去,非得到了我这个年纪才知道珍惜。身体健康是1,其他都是0知不知道。”他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客厅往楼上走。
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陆皓亭也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斜靠在鞋柜上。此时的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连气管都是苏的,身体也像一个不受控制的空壳,意识游历在躯体之外。
这么站了好一会儿,陆皓亭才缓过劲儿来。他换好了鞋,想回房间去,刚走到楼梯口,父亲又从二楼走了下来,手里捧了一个洗衣筐。
陆浩辰不禁皱眉:“怎么了?宸宸又难受了吗?”
“没,睡着了。我去帮小外孙把衣服洗了。”
陆浩辰松了口气,走过来道:“爸您早点睡吧,给我就行了。”
“也好。”男人过来,把洗衣筐递给儿子,“我还不是很会用你的洗衣机。”
陆浩辰点点头,捧着洗衣筐朝洗手间走,筐子里头蓝色的小球球随着他的节奏晃晃悠悠。
第二天清早。
因为薛易和秦朗并不在一个高中,加上他们起的晚,来不及送两个孩子。学校不让骑摩托,薛易就自己打车了。
因为三中是在一条很窄的街道上,单行道,司机的车停在学校前的一个小路口。
刚一下车,五个高年级的坏小子就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堵住薛易的路。
领头的高个子凑近,搡了一把他的肩膀,yīn阳怪气道:“呦,易哥不是农民工家的小孩儿吗,怎么有钱打车上学啊?”
“滚。”薛易避开他,想要先进学校去。
“欸。”高个子一步迈过来,挡在薛易前头:“带一帮人跟老子抢球场的时候不是神气着呢吗,怎么现在跟个孙子似的。”
“你记错人了。”
薛易心里一阵烦躁。这学期已经迟到了两次了,按照他们班班规,超过三次要被叫家长,薛易急着进学校去,于是皱眉推了高个子一把。
“呵,敢推我!”高个子仗着人多胆子大,一把揪住薛易的校服领子,在小路口拉栓子开骂:“操.你妈,就是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昨天警车来了没收拾你,今天看我不削死你个混蛋。”
高个子说完,扬手就是一拳,薛易向右侧一闪,拳头蹭着耳根掠了过去,风冷嗖嗖的,掀动他耳边的碎发。
“快迟到了,能不能晚上再打。”
“你说什么?”五个人都愣了一下。这个打架不要命的疯子现在一对五,自身难保,竟然在担心自己快迟到了。
薛易脸上的厌恶越来越盛,插在裤兜里的手也掏出来半寸,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别的,正是昨天武器收集狂秦朗塞给他的一副指虎。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啥?”
“我说都给我让开!迟到了要叫家长,我他妈的上哪儿找家长去!”
五个人闻言,一齐呆了三秒,随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高个子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落在薛易头上,很不友好地把他往下摁。
“看见没有,知道他为啥去奶茶店打工了吧,他根本就没有爸爸!”
“嘿嘿,乖儿子叫爸爸,叫我一声爸爸,今儿就放了你。”
“……”
“叫啊。”
“……”
打、还是不打?薛易额头上青筋慢慢腾起。
打了肯定会叫家长,可这样下去肯定会迟到,迟到三次的结果还是叫家长,这样算起来,揍他们一顿和放他们一马都不影响这场闹剧的结果。
那他妈还墨迹什么,不打白不打。
‘咚’的一声响,是铁器击打在人类门牙上的声音,高个子男生下一刻便摔在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疼,就惊恐地看见自己的门牙滚了几下,伴着鲜血躺在了地上。
“我擦,你用了什么!”
其他几个男生同样惊恐,因为谁也没看见薛易是什么时候出的招,只见他的手依旧是插在口袋里,人也平平静静地站着不动。
“手上戴了什么东西!”
“想知道?叫声爸爸就告诉你。”薛易双腿并拢,双手插兜弯下腰,低头睨着他,勾起嘴角,原本乖巧白净的小脸立马带了七分痞气。
“好哇!”高个子气的浑身发抖:“一起上,弄死他个狗娘养的!”
薛易早就料到他们会发飙,动作灵敏地转身就跑,谁知一白色的轿车正好从远处驶来,薛易险些撞上去,车也一个急刹停住了。
操,这车来的可真是时候。
“敢使yīn的。打他!往死里打,出了事儿我爸担着,铁管儿呢,掏出来!”
被白车这么一挡,纵使薛易再灵活,也是进退两难了。
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离学校太近,打一个是叫家长,打一群估计得进局子了。老师叫家长的话可以租一个农民工或者厨师之类的过去,警察叔叔那边,可不是能糊弄过去的。
到时候父亲会怎么做,再给他转学?还是gān脆直接把他关进医院特殊看护所,做那些难以忍受的心理治疗?
那该死的心理治疗。
薛易分了一下神,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截铁棍狠劈下来,正打在他肩膀上,紧接着又是一拳在肚子上,将他打的后退了几步。掉了牙的高个子男生满眼怒火,抬手就要再打他的脑袋。
薛易手臂剧痛,只能先跑,谁知那车故意似的往前一开,拦住了他的去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bī玩意。”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薛易发狠地转过来,心想:行了,游戏结束,都去死吧。裤兜里恢复知觉的手捏紧了指虎,谁知他低吼一声正准备揍人,就听身后的白车里传来一声怒吼。
“全都给我停下!”
六个láng狈的少年一齐愣住。
车门紧接着就打开了,露出一只棕色的男士皮鞋,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士走下了车。这位面容实在是出众,举手投足带着一股民国时期的大方端庄,只见他皱着眉把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打量了一个遍,走过来没收了男孩儿的铁棍,扔进垃圾桶里。
“谁也不许打了,给我排成一排站好!”
薛易这回彻底愣住了。
只见陆皓亭一身利落的西装,外头披着件双面羊毛的大衣,皱着眉头站在狭窄的小道上。
“还有你,也过来!”
薛易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这是新来的主任吗?”高个子警惕地问一旁的男生。
“不知道啊,好像是吧,不然怎么敢管咱们。”
“你们几个,不许jiāo头接耳!按高低个儿站成一排。多大了还打架,幼儿园的小孩子都不像你们这样。”
陆皓亭义正言辞的训人口气吓坏了几个叛逆期的孩子,以至于他们认定了这位就是三中新来的主任,一个个低眉顺眼地排成了一排,准备接受说教。
“老师,是他先动手的!”
陆皓亭闻言,转头去看薛易。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而且还这么láng狈!薛易只觉得一阵脸红,在他目光转过来的一瞬间就准备逃。陆皓亭见他跑,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捞,扯到了他的肩膀,薛易只觉得骨头被人狠狠捏了一把,惨叫一声蹲在地上。
“你没事儿吧!”
陆皓亭吓了一跳,弯腰想把他扶起来,哪知这孩子却脸朝下闷着,怎么问也不出声。
薛易:卧槽,丢脸死了,千万不能让他看见我!
陆皓亭最看不惯欺凌弱小,何况对方还是五个大高个子,衬的地上的孩子看起来更加瘦弱。“你们几个,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老师,你该问他才对吧,我的门牙都让他打掉了!”
“门牙?”陆皓亭有些不敢相信。
薛易终于出声了,哆嗦道:“我没有,他追我的时候自己磕的。”
陆皓亭讶了一下,随即道:“你们这样欺负他他当然要还手,再说了,你们五个人欺负一个,替不替学校丢脸!”
“老师,明明是他……”
一个jīng明些的男生打断了高个子:“老师,我们知道错了,求您别告诉我们班主任好不好。”
“对,我们知道错了,求您不要举报我们,会、会被……”
“会被退学的!”高个子赶紧补充。新来的年轻主任心都软,比较好说话,一般服个软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果然,陆皓亭迟疑了一下,叹气道:“以后不许打架了,你们都不小了,拳头没轻没重的,万一伤了人那是一辈子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了老师。”
陆皓亭抿了抿嘴角,挥手道:“赶紧去上课!”
“是!”五个孩子偷偷瞪了薛易一眼,拎起书包朝学校跑去。路口只剩下陆皓亭和薛易两个人,薛易挣扎着站起来,往和学校的反方向跑。不行不行,不能去学校,迟到三次叫家长,他得先去工地租个爸爸。
“你去哪,给我回来,不上课吗!”
薛易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不敢去学校,他们总是打你吗?”陆皓亭追了两步,关切地问他。
这样问的话,薛易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想说不,其实一直都是老子揍他们,今天他们走运,碰见你拉架了。
“别怕,我不是三中的老师。不过如果他们总欺负你,我可以去和你们老师jiāo流一下。”
“没有欺负,也不认识他们,就是刚刚不小心踩着他了。”薛易瞎编的解释逻辑清晰,找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那你胳膊要不要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紧。”
薛易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紧张,然后便设法想离开这儿。可他又怕这次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故而脚步有些犹豫性地踉跄。
陆皓亭就更担心这个嘴硬的小孩儿了。
“你等一下。”他追上来,拉住薛易的手。肌肤相接的那一刹那,薛易瞬间就僵在了原地。而陆皓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小孩儿,是真的受惊了。
“我和你一起去见老师,和他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没事,你不用害怕,你们老师不会罚你的。”
“不、那样太、太麻烦您了。”薛易手被握着,手心慢慢沁出汗水。
“不麻烦,正好我有点事要去三中一下。你等我停一下车,站在这里不要动啊!”
陆皓亭回到车里,将一个纸袋拎了出来。那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薛易那顶被骂傻bī的帽子,他准备jiāo给三中的老师,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学生。
他大步走过来,远远看着那孩子正灰头土脸地站在树底下,不断用袖子抹自己的脸颊。
陆皓亭走过来,一手插在口袋里,孩子气地一弯腰,从下往上觑着薛易的眼睛。
“先生你……”这样子太过可爱,薛易身形微颤,像一头受惊的幼鹿,重心后倾,后背抵住大树。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掉眼泪呀!”陆皓亭伸手,手背蹭了蹭他的下巴。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瞬间,让人很想斗志昂扬的活下去,薛易眼底腾起火焰一般的欲……不,是希望。
但同时,又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萌生,仿佛只要这个男人一句话,就算让他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啊,果然,人生来就是各种矛盾的集合体,薛易就很想吟诗一首。
啊……夕阳,你真特么的红!
还没等薛易的脸红起来,陆皓亭先回神了,他弯唇一笑,手落下去牵住了他的手:“走吧,别害怕,你一个打五个,班主任和同学不会笑话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啧,年下武力值爆表攻,我最好的一口小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