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一圈围着六个人,攒局的是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富二代,皮肤是不健康的瓷质白色,朝方栖宁扬了扬酒杯,故作夸张道:“我还以为方老板贵人多忘事,宁宁,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人一起来的!”
挨着他的是一位酒吧常客,方栖宁回国不过半年,自打开起风眼,就不断地听说这位làng子的风流韵事。方栖宁在风眼外的地方见过他一回,知道他本名叫盛晨星,富二代叫裴泽,最近和身旁之人打得火热,做了他的入幕之宾。
方栖宁还未开口,就见另一人主动起身,与陆岸打起了招呼。
那是近两年作品颇丰的一位年轻制片,三十多岁,曾经对谢乔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故而与方栖宁也算是认识。
孟明奕带了个听话的小情儿,不想风眼老板带来的居然是陆岸。一般编剧想要出头,基本上都得不挂名跟着人历练上几年,有人一辈子只能做枪手,运气好的会在写了十几二十部之后挂上名字,稳步走上扬眉吐气之路。陆岸比他还小上几岁,第一部 电影本子就爆了,自身能力是一部分,没人敢去动他也是一部分。
他怀里的男孩长得很显小,跟了孟明奕三四年,孟明奕换了七八头十个小情儿,仍然把他带在身边,多少还是和旁人有些不同的。方栖宁没看过这男孩的戏,这几年艺人一茬一茬,水葱一样割了又割,总是不缺鲜嫩年轻的面孔。
想来孟明奕也是上了心,把人留在身边的意思大过放他出去,才让男孩在圈里一直不温不火。
最远处坐着个圆寸青年,眉眼一股煞气,端起酒杯就喝,看也不看身旁瑟缩的同伴。
方栖宁坐在富二代裴泽为他预留的座位上,指了指陆岸,言简意赅道:“我朋友,过来一起玩的。”
都是明白人,谁也不会去追问方栖宁和陆岸的关系,唯有孟明奕多看了两眼。他搂着的小明星钟遥乖巧的仰头看他,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裴泽一手捏着一沓纸牌,另一只手拍拍桌子,挑眉笑道:“到齐了?八个人,正好,方片红桃黑桃梅花,都是两张,抽中相同花色的组成一对,规则不用我再说了吧。”
他自顾自主持着局面,对即将到来的游戏很是上心,忽然想起什么,扬声道:“对了,我说忘了什么,还没介绍一下呢是不是,来,我先开始啊。我,裴泽,做什么的大家都知道,鼓捣点小投资生意,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玩。”
盛晨星从沙发上直起身,钩子一样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迅速判断出可下手的对象,笑盈盈道:“盛晨星,和阿泽是……朋友。”
他效仿方栖宁,同样用了模棱两可的方式,不过这次是介绍他自己。然现场无人看不出来他和裴泽的关系,实在是不必如此。
裴泽攥着酒瓶,两指一旋,瓶口对准了圆寸男。
圆寸男坐在方栖宁的对角,自始至终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冷淡,瓶口转到他,他也只是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奚路。”
“是哪两个字啊,小溪旁的路?”盛晨星问。
奚路闻声转过去看他,纡尊降贵地解释了一番:“不是小溪,去掉三点水。”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将目光投向奚路旁边的青年。
方栖宁从坐下来就一直在观察那个低眉顺目的青年。他实在不像是一个会参加这类游戏的人,上身穿了一件熨平无数次的白衬衫,套着不算合身的牛仔裤,单薄瘦削,一只手就能扣住肩头。只有一张脸还算看得过去,却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现下所有人都在瞧着他,青年更是万分不自在,双膝并拢,轻轻说:“我叫萧栩,在南城报社做文案策划。”
说完就低下了头,也不敢去看同伴的表情。
方栖宁心说真是好笨的人,又乖又笨。
他摇了摇手里的骰盅,替寡言的青年吸引来大半的目光,说:“我叫方栖宁,在风眼当闲人,但是大家过来玩儿,我还是能负责的。”
裴泽笑着接过话茬:“方老板还用自我介绍吗?”
方栖宁冲他笑笑,他重新拾起酒瓶,剩下不过三人,陆岸和孟明奕大约不必介绍了,从他进门起,孟明奕就热情地和他寒暄上了,人人都不是聋子,听得见他俩的对话。
“啊哦,”裴泽摩挲着瓶底,看向沉默至今的最后一人,笑眯眯道,“大明星,只剩你了哦。”
“没有没有。”钟遥惶恐地摆手,他演过的戏不多,大多都是男二男三,进组拍戏要靠孟明奕倒贴钱,当男主角那是狮子大开口,所以也成不了什么大明星。
钟遥的星味很淡,笑起来温柔又腼腆,的确不适合装帅耍酷。他歪头看了孟明奕一眼,弯起眼睛说:“我叫钟遥,是孟哥的人。”
孟明奕颇为满意,手掌覆在钟遥腰后,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八张纸牌在裴泽掌间洗了又洗,上下jiāo替,他站起身来,征询在场诸人的意见:“顺时针发牌,从我自己开始,成吧?”
众人皆是悉听他便,于是裴泽充当荷官,接连探身,在每个人面前放下一张纸牌,嘴里还念叨说,不要急着打开哦,一起揭开答案比较有意思啊。
他不过迟了几秒钟说这句话,已经有人耐力不足地先一步掀开了纸牌。
奚路用两根手指捻着卡片一角,左右翻转,露出了四角清晰可见的方片。
而此时裴泽刚发完最后一张,纸牌落在方栖宁面前的桌上。方栖宁并不急着翻开结果,他更想去看一个人的表情。
萧栩手指蜷缩,看见奚路的卡片后,壮士断腕般掀开了桌上的纸牌,赫然是一片红心。方片与红心,唯一的共同点是颜色相同而已。
而他的焦虑在下一刻攀上了顶峰,隔了两个位置的盛晨星举起卡片,先是啊了一声,而后惊讶道,是方片啊。
奚路反应极快,第二次看向盛晨星,两人目光jiāo汇,显然达成一致。
方栖宁正认真观察着,忽然被人握住了手指。右侧的陆岸已经翻开纸牌,是一张梅花六,他低声道:“小宁,你看一看你的牌。”
方栖宁心头一颤,慢慢抽出手指。答案浮出水面,却并非陆岸想要看到的结局。方栖宁手上的这张牌,是一张黑桃六。
与此同时,对面的二人一同翻过纸牌,孟明奕手里攥着一张与萧栩相同的红心六,而钟遥则赫然拿了一张——
梅花六。
钟遥咬了咬舌尖,孟明奕锐利的眸子扫过全场,安抚般握住男孩的肩头轻轻揉|捏,宛如一对真正的情侣。
“遥遥别怕,陆老师人好,脾气也好,你去陪陪他,没事的,乖。”
钟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朝陆岸展开了一个羞赧的笑。
只剩负责发牌的裴泽还没有揭开谜底,实际上此时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了。裴泽原本就坐在方栖宁左边,现下更是越靠越近。
他低头拉住方栖宁的手,往手背上亲了一口,抬眼笑道:“幸运之至。”
方栖宁没有拒绝他,任他牵着自己的手,面上笑意更浓。
裴泽坐回原位,他已然安排好了第一周的行程,兴致勃勃地同诸人介绍他家的温泉山庄,从泉水讲到住宿,然而众人心里各怀鬼胎,没人有时间分神听他的鬼话。
他不以为意,最终意犹未尽道:“下星期同一时间,从山庄回来之后,还在风眼聚,把第二轮的牌抽了,你们看呢?”
方栖宁摊手:“我没问题,反正我怎么都得回风眼。”
裴泽大手一挥:“那行吧,今天到此结束,明天早上我派司机去接你们啊。”
几分钟前包厢里还是满满当当的,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方栖宁抬起头,发现陆岸不动如山地坐着,一点儿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这半年多,他常常一整夜都呆在风眼,时差倒不倒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儿。方栖宁瘫在软皮沙发上,没有多余的jīng力去周旋一二,陆岸凑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裴泽那一下亲得格外浮夸,其余六个人齐刷刷看过来,他原先的伴儿盛晨星置若罔闻,反倒是方栖宁分手了三年的前男友红了眼睛。但陆岸是体面人,他不会为了这样一个浅薄的吻就突然bào起,更不会让局面僵化。
他只是细细地描摹着方栖宁的五官轮廓,在心中默默比对,是胖了还是瘦了,是累了还是倦了。
方栖宁忽然说:“陆岸,是我冲动了,你不该跟我一起玩这种游戏的。”
陆岸垂眸看他,避而不谈这个问题,转而道:“小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年多之前吧,”方栖宁不打算隐瞒这种小事,“chūn天的时候。”
陆岸说:“你是不是很不想看见我?”
他被押上飞机之前哭着给陆岸拨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反复重复,陆岸,我不想走,我不想走。飞机落地后却奇异地清醒了,他给陆岸发最后一条短信,分手吧。
然后抛掉一切,重新开始。
世上每天都有无数生死轮回,方栖宁无比希望陆岸不要察觉到哪一份是属于他的。无论陆岸究竟有没有变,他都不愿意将曾经的恋人牵扯进来。
方栖宁闭眼,点头道:“是。”
陆岸神色自若,像是料定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从沙发上起身,说:“那很遗憾,接下来的几个月,你总是要见到我的。”
方栖宁不去接他的话,一直半阖双目,直到陆岸离开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