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不至于眼瞎到完全看不见短信,第二天清晨姗姗来迟,到车站接人。
苏塘表面无虞,也没提及半句在家人面前出柜的事儿,只说突然想他了,来看看。
沈岭也没再追问。他白天有课,苏塘没陪着去,在他宿舍里睡了一天。
他在梦中把跟沈岭的点滴光yīn重活了一遍,过去情到浓时曾天真许诺,要一同变成小老头,白了头发也要相互搀扶。大梦初醒时方惊诧道,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沈岭看他一头冷汗,温柔地用手拭去:“做噩梦了?”
苏塘定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没,是个好梦。”
“那梦里一定有我。”
“可不是嘛。”
沈岭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嘴角弯弯,像只惬意地晒太阳的老猫。
曾经最爱的容颜,如今伤他最深。
苏塘细细打量他,就像在欣赏自己最触目惊心的伤痕。
当晚,沈岭嫌苏塘窝在宿舍太闷,便拉他去酒吧提前感受一下成年人的世界。
灯红酒绿,苏塘丝毫不感兴趣,呆坐在角落里,双眼茫然望着远方。
看沈岭跟昨晚的第三者装出一副普通好友的模样,把感情玩得驾轻就熟,看他如此轻易成为人群的焦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
苏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沈岭。
十年了。
他居然没能看清一个人。
苏塘哆嗦着手从烟盒敲出根烟,掏裤袋找打火机。
一个身穿紧身裤、小背心的清秀男生施施然走来,叼着一根烟向他慢慢靠近,烟对着烟,点燃。
苏塘眼神晦暗不明,隔着烟雾缭绕从对方的眼睛一路滑到起伏的胸膛。
“听说,你是沈岭的小男友。”
“嗯。”
“我还真羡慕他,家里还藏着这么个小鲜肉。”
男生说着,对他缓缓吐出烟圈。
气氛里的暧昧因子浓度飙升,似乎就要发生点什么旖旎之事。
苏塘眯起眼,鬼使神差地回答:“那你……要不要试试?”
*
在酒吧男厕所的最后一格,男生嘴唇覆上来,苏塘顿时起一身jī皮疙瘩,猛地推开他。
他方才居然想,既然沈岭背着他随便找人,那他也应该这样,这才叫公平。
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
苏塘感到一顿后怕。
冷静了没几秒,沈岭踹开了厕所门,满眼蓄着愠怒。
他狠狠拽住那男生的衣领,一拳gān脆地下去,冷冷道:“在我眼皮底下碰我的人,活不耐烦了?”
男生吓得落荒而逃,苏塘却吃吃笑起来。
沈岭没好气地说:“学坏了?谁让你随便乱搞的?”
苏塘还在笑,原来贼喊抓贼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很多句话能在此刻刺伤沈岭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可是心一软终究没出口。
沈岭只当苏塘醉了,也没什么心情再玩,直接领他到一家旅馆。
那天晚上,苏塘很认真地跟沈岭尽兴最后一回。
脑海不住地浮现沈岭跟别人欢愉的画面,**的热làng在他身上迅速褪去,心底只余一片冰凉。
本以为爱能取暖,帮他度过人生的无数个凛冬寒夜,可到头来是爱给他制造最刻骨的凉意。
苏塘躺在chuáng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几条裂开的细缝,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哥,咱俩分了吧。”
沈岭惊得说不出话,隔了很久才开口:“苏塘,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以前不管在外面怎么疯,他一回头就能目见苏塘乖乖等在原地,这就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宇宙真理。
现在,苏塘说他不等了要走了。
“我受够了,”苏塘忍住心脏抽搐的痛楚,语气还是淡淡的,“那天你跟其他人宿舍楼下接吻,我看到了。之前也有一两个莫名其妙的人曾经发短信给我,威胁我跟你分手。”
沈岭qiáng装镇定:“我可以解释。”
苏塘顺从地点头:“嗯,我相信你会给很多合理的解释。可我不想听了,听的够多了。”
“你这样说分就分,就不怕后悔,不怕我就此不理你吗?”
“哥,我想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你就当是饶了我吧。”
苏塘笑着说出这番话,就跟平时耍赖撒娇没两样,可眼眶却憋得通红通红的。
沈岭讨厌别人忤逆他的意愿,讨厌别人先说结束,讨厌看到苏塘qiáng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讨厌因为这一切而心软自责的自己。这对习惯来去自如的他来说,是个危险信号。
说到底,他只喜欢乖乖听话不找麻烦,像只小奶狗摇尾巴讨他欢心的苏塘,不喜欢眼前这个故意让他生出负罪感和内疚感,还隐忍到不要他看着掉泪的苏塘。
逆鳞被触,他到底没肯说一句安慰的话,语气生冷地撂下最后通牒:“我给你个机会,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
苏塘摇摇头:“不用了,我想清楚了。”
沈岭点烟,等抽完一根烟,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好,记住了,今天不是你苏塘不要我,而是我沈岭不要你。”
苏塘默许,安静地穿好衣服,带上门之前说:“哥,谢谢你陪了我十年。”
没说出口的剩下半句是,直到此时此刻,你还是我最喜欢的人。
可惜,喜欢不下去了。
翌日,沈岭便在所有社jiāo账号上彻底删除苏塘这个人,共同的发小周尚也很识趣地绝口不提此事。两人互不联络互不探问,那架势是奔着老死不相往来去的。
沈岭照样万花丛中过,快乐得不行。
他用更加放纵的方式活着,就像解一道证明题,证明自己不是非苏塘不可。
而苏塘,一回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揍,发高烧病糊涂了,就这样错过当年高考。病愈了又像个没事人那样在家复读备考,坦然接受外界给予他的一切。
发小周尚想安慰,反而被苏塘嫌太吵影响考生发挥,没一会儿就被请出外婆家。
白天,他满脑子只有导数、热带季风气候、三省六部……
待到万籁俱寂之时,他才愿意掀开那些被藏起来的伤疤,彻夜欣赏。就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独处深夜里,他一点一滴收回汹涌爱意,彻底看清沈岭,也看清了自己。
才真的确信,他的十年,气数已尽。
*
后来在酒吧再遇,俩人同一所大学的不同学部,一个学医读研,一个读新闻。同为校友,沈岭收敛昔日的傲气,苏塘还是表面和和气气好相处的模样,两人重新加回好友,倒是能往事如风和睦共处。
沈岭身边自然有佳人相伴,可苏塘面容辨不出半点破绽,还大方祝福。
淡然得就像他们从未相爱过,甚至连青梅绕竹马那段快乐时光也是海市蜃楼。
之后沈岭更目睹苏塘游走在酒吧形形色色的人之间,从天文地理随意扯到荤段子,不慌不忙地跟某某某调情,记忆中清慡、害羞又纯情的小男生不见了。
沈岭心里油然升起道不明的失落感。
苏塘仿佛看出他这点心思,故意问:“我这样不好吗?”
沈岭还嘴硬:“东施效颦。”
“是吗?”苏塘也不生气,摸着酒杯自言自语,“我以前看你这样就在想,真的就这么开心吗?等试过了才知道,还真有点意思的,不需要等谁,也不需要被谁骗,想离开就离开,确实挺潇洒的。”
沈岭瞥他一眼:“你这是在损我吗?”
苏塘露出流氓的笑容,调侃:“长进了,总算知道自己这样不好?”
沈岭反驳:“可你不也成了我这样的人吗?”
苏塘没声了,分开那几年,他确实活成了另一个沈岭。
“是啊,我成了另一个你,可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他边说边双手抱头,半躺在沙发上长叹,“以前对爱太愚忠,一叶障目,根本看不清这世界多大多好。现在逛了很多人的世界,才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当个不负责任的观光客,而是找到一个对的人,跟他一起构筑一个新世界。”
沈岭问:“那我算什么?”
苏塘笑:“你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不对的人。”
“那你也是我不对的人。”
“当然,我很庆幸我不是。”
这你来我往的回击,以前从未有过。
沈岭总算知道,苏塘对他言听计从真的是过去式了。
一次学院联合联谊活动,沈岭又碰见苏塘,后者带了新人程之涯过来,方知道两人也是认识的。沈岭之前经常给隔壁美院当模特赚点外快,认识程之涯要比苏塘早得多。
模样甚好的程之涯被一群女生撺掇着上去唱歌,苏塘在台下专注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沈岭敏感地捕捉到苏塘痴痴的视线,只觉着这种目光很烦人,他独占过,讨厌过。而今程之涯却能分到这种目光,他何德何能。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而生。
“你喜欢之涯?”
这冷不丁的单刀直入让苏塘呛了口长岛冰茶,他点头,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出格了。
沈岭还是有坏心的,嘴上不饶人:“程之涯高冷又太正经,毫无趣味,一脸×冷淡。转口味了?”
苏塘脸色蓦地沉下去,显然很不乐意听到沈岭这种自以为是的评头论足,便回击道:“以前喜欢妖艳**,现在就喜欢清汤挂面的。”
“说谁是妖艳**呢?”
“谁回谁就是。”
沈岭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又来了句酸溜溜的:“有这么喜欢吗?你喜欢他什么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苏塘嘴上念念有词,眉目笑意盎然
这么一瞬间,沈岭想起了从前苏塘傻傻地盯着他看:“喜欢就是喜欢,就像有的人喜欢煎饼果子,有的人喜欢汽水包,有的人喜欢火锅,哪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他其实就没变过。
哪怕成为情场高手,真正爱起来还是像个高中小男生那般专注、不安,而且很护短。
这样可爱的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个想法让沈岭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