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回?”
“不喜欢回。”
“为什么?”
……
敢情这男人是十万个为什么吧,苏塘没好气地喝着男人买来的汽水,别过脸去不说话。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喝人家的穿人家的,苏塘换上缓和点的语气:“我父母嫌我是死变态,不改就不能回家。不能让我做自己的地方,不回也罢。”
男人听得一张好看的脸绷起来,又问:“他们为什么说你是变态?”
苏塘动作粗鲁地扯下假发扔桌上,反问:“穿女人的衣服,喜欢男人,这不算变态吗?”他心想的是膈应一下白衬衫男人,毕竟对方刚刚说对自己不感兴趣,他可是很记仇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扑闪着。
苏塘言辞挑衅:“我说,恶心就直说,别在这里装深沉。”
男人脸色如常,摇摇头:“不恶心。”
“喜欢男人跟喜欢女人都一样的,你爸妈迟早会理解你,他们可能只是需要点时间去接受,”他把假发重新套在苏塘头上,用手梳理的那几下感觉像在揉苏塘的头,“不过还是不该随便跟别人这样,你应该还没高考吧,才多大就学人家抽烟喝酒的。”
苏塘怔住了,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小声说:“很大了,高考都两回了。”
细如蚊蝇的声音被骤起的手机铃声盖过,男人没听见他的话,等挂了电话就说朋友找他。
他晃了晃脚上的拖鞋,假装满不在乎:“走呗,我又没留你。”
“你也回去吧,我送你。”男人又说。
苏塘下意识想说“不回”,可看到那张脸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想便说:“这款汽水我每次买都只能买到‘谢谢惠顾’,今天要是能中个‘再来一瓶’我就回家。”
姿态蛮横得跟个偏要让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小屁孩没两样。
他平时不这样的,真的,就是今晚突然很想很想耍泼,逗一逗眼前这个男人。这话自然是他胡说的,目的就是委婉地请走这尊爱说大道理的大佛。反正他们是萍水相逢,对方也没必要陪他再胡闹下去。
没想男人还真肯陪他闹,说声“好”便去超市买汽水。
苏塘呆呆看他拉开一罐没中就继续开,第三罐才想起要伸手阻止。
“你,你这gān嘛呢?”
“不是你说的吗,开到中奖的才肯回去。”说罢拉开又一罐汽水。
苏塘听了是又好笑又好气。
“看,再来一罐,你肯回去了吧。”
男人把中奖的拉环放他手上,冰山脸浮出浅浅的笑意,口吻听着像在炫耀什么宝贝。
苏塘盯着手中的拉环,忽然间就笑出了声。
“我回,我回还不行吗?”他顺从地应下,只是还有点嘴硬,“开到第七罐才中一个,你运气也不怎样嘛。”
为了不làng费,两人提着口气喝光这七罐汽水,满肚子糖水和二氧化碳,都饱到嗓子眼儿了。
男人皱着俊脸,抚住胸口艰难憋气,可到底没憋住,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苏塘手指他哈哈大笑,结果没笑几声自己也开始不止地嗳气。
他尝试屏住呼吸几十秒,也没能止住,好像打嗝儿的程度还更厉害了。
“你快,呃……快吓吓我。”苏塘急得扯住男人的衣袖。
男人一筹莫展:“怎么吓你?”
“我哪知道,呃……我知道了还能,呃……叫吓人吗?”
男人点点头觉得很是在理,想了想,突然扯住苏塘衣领。苏塘躲闪不及,一个趔趄便扑到他身上。
两人眼神jiāo缠,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鼻尖,气息全乱了。
苏塘只觉得头晕目眩,忘了呼吸的本能,也忘了打嗝儿这茬。
这么近,再不亲下去就真的对不住自己了。
他心如擂鼓,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对方看,嘴唇轻微颤抖着正想凑近。
“够吓人吧?你刚刚在酒吧这样,也吓到我了。”
紧要关头男人却松开了手,眼神无邪,一开口便坏了这暗涌流动的暧昧气氛。
愣了几秒,苏塘随即捂脸大笑,笑得肚子疼,比亲上了更开心。
他已经有点想不起,上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噗嗤。
男人被他笑声感染了,也跟着笑出了声,两人对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男人关切地问道:“不打嗝了?”
“嗯。”
“那回去?”
“好啊。”
男人再开车载他送回宿舍。
分别时,男人递给苏塘一张餐巾纸,是他方才看到的那副侧脸小像。
“随手画的,希望不要嫌弃。”说完上车走了。
苏塘看着车彻底没影儿才收回注意力,只见餐巾纸上右下角署名:程之涯。
那晚,苏塘抱着枕头昏昏沉沉,嘴里还在念叨着: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呢。
自那天后他每天去酒吧蹲点,可就是没再见到程之涯。
其实也就坚持了半个月,在这之后苏塘该忙的忙,该玩儿的也照样玩,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正当他快把程之涯这人忘光光,赶巧就在采访中重遇了。
彼时苏塘在杂志社实习有一段时间,独立操作的第一个选题便是画家程勉的人物报道。
程勉是圈内有名的画家,年少成名且画风别具一格,可惜不到四十便因病去世。其子程之涯继承父业,拜师美术大家杨清策门下学习,年纪轻轻就已经在画坛崭露头角。此次便是要先去采访程之涯。
等搜到程之涯的照片,确认是同名同姓同一人,苏塘感觉那天狠狠的心跳节奏又回来了。
缘分这事儿,要来的时候紧闭大门也要从门缝儿挤进来。
采访那天,他提前半小时到,可程之涯比他还早。
咖啡馆周末人多,可他一眼就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因为有光,也不知道是他眼里的,还是那人身上自带的。
还是白衬衫黑西裤,半挽着袖子,就着速写本在写生。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薄薄地敷在程之涯身上,连头发丝儿都闪着金光,说不出的耀眼。
程之涯目光也定在他身上,很礼貌地躬身伸出右手:“原来你叫苏塘。”
苏塘缓缓地喊了一声“程之涯”,像在确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原来你这个程之涯就是我要采访的那个程之涯。”
程之涯嘴角微微翘起,嗯了一声后没再说话,安静地等苏塘发问。
苏塘实习以来没怎么单独做过采访,经验不足,加上对方还是让他动了邪念的人,最开始完全是照着提纲来。两人一开始是规规矩矩的有问必答模式,话少的程之涯三言两语便结束一个问题,绝不多讲一句。
不尴不尬地聊了会儿,苏塘找到了点感觉,没再拘泥于采访提纲,开始扯点有的没的活跃气氛。
他瞄了眼程之涯手中的速写本,笑着问:“你就那么喜欢画人吗?”
“不觉得人很有意思吗?人的神态是最难画的,”程之涯用手细细抚摸速写本上的人像,然后抬眼望向玻璃窗外的人行道,“你看,这来往行人每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故事,要准确传达这一层意思是很难的。”
苏塘瞪大眼,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学表情。
程之涯来了兴致,指着不远处在名牌店门前踱步的年轻女子:“你猜猜她要做什么?”
“等男朋友,或者等闺蜜一起shopping?”
“不对,”程之涯摇摇头,下定论,“她在想要不要进去买下橱窗那个限量版红色皮包。”
“你又知道,你还能读心不成?”苏塘一点儿都不信。
程之涯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一脸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苏塘好胜心被挑起,从钱包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我说她在等人,要是输了这归你的。”
程之涯被他较真的模样逗笑了,眼神示意他看向那边。
只见年轻女子整好衣冠后推门进店,近十分钟时间两人就眼巴巴地望着。直到那名女子提着一个品牌专属的牛皮袋出来,橱窗原本摆放着的红色手提包确实不在了。
耳边是程之涯慢不慌不忙的解释:“五天前我见她来过,看着橱窗的皮包好一阵子,又进去了结果没买任何东西出来,接下来几天她都有路过这里,每次都会看一下再走。你看,这个皮包只剩下橱窗样品了,都卖断了。加上今天十五号,一般公司发工资都是月中吧,所以我猜她今天也许会来买走那个包。”
一口气说完,话比刚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的都要多,程之涯气定神闲地接过苏塘讶异的眼神。
“不行,你耍赖,这个不作数。”苏塘把那一百块拿回去,很不服气地说,“我们俩是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作出判断的,你知道的比我多,自然就能推测出来。”
程之涯点点头:“有道理。”
苏塘嚷嚷着:“这次不作数,我们再猜!”
程之涯自然说好,午后余下的那点时光便都挥霍在猜路人游戏上。
整个过程中,只有程之涯是专心在猜,而苏塘时不时分心去看他,用雀跃的目光细细描绘那线条分明的侧脸,然后随便乱猜输掉游戏,趁机听程之涯详细讲解,多说点话。
而苏塘呢,只需要摆出一副迷弟样子,洗耳恭听就行了。
程之涯安静不语地低头画画时会发亮,长篇大论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小得意也很可爱。明明板着一张脸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可放松下来又隐隐有男孩的新鲜稚气。
反正怎么都好,分明就是按着他心上人的模样jīng心雕琢出来的。
猜了一下午,无心恋战的苏塘便输了一下午。
一时的游戏输赢哪有心上人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