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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灵堂的正中央悬挂着逝者遗像,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还很年轻,她在世的时候亲朋好友寥寥,死后前来吊唁的也只有附近的街坊邻里。她唯一的儿子守在灵旁,面无表情地向每一位来宾鞠躬行礼,神色淡定得有些离奇。

几个中年妇女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是个苦命的人啊,嫁了个赌博酗酒的男人,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眼见能享福了,哪想转眼就得了这种病,没几年就走了,哎。”

“最可悲的是从亲妈走了到现在也有一周了,做儿子的一滴眼泪也没掉过,会不会是小时候被他爸打傻了?”

“当年他那混蛋老子一赌输就拿儿子出气,小孩子哭得整栋楼都听得到,有几次我都偷偷报警了。后来倒是没动静了,我以为他改了吧,谁知道是把嘴巴封起来继续打,打到奄奄一息都不肯停手,真是狠毒啊。要不是他妈拼死跑出来跟我们求助,那孩子差点就没救了。”

“老子不是东西,可小子也太铁石心肠了,该不会是遗传了他那混蛋爹吧?”

“要不是咱几个打小看着他长大,还以为这边这个是路人,那边那个才是她亲儿子呢。”

她们口中的那个人,此刻正独自躲在灵堂偏僻一角,哭得伤心欲绝,大家注意的焦点都不在真正的逝者家属,而是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街坊邻居的议论声只字不漏地传到凌川耳中,无奈的他叹了口气,走去角落,低头在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一方手帕。

“擦擦吧,别哭了,再哭我也要怀疑你才是我妈亲生儿子了。”

路南哭得不能自已,凌川只好亲手帮他擦了擦眼泪。

“说了别哭了,你看你,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你……你不要太伤心了……”路南泣不成声地说,明明他才是哭得最厉害的那一个,却反过来安慰别人。

凌川摇摇头:“从我妈检查出得病到现在,不多不少也有三年了。兴许是做了足够久的心理准备,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反而没有想象中那样难过。”

路南的哭声渐渐止住,但仍时不时抽泣两声。人们这时才发现,忽略掉那双红肿的眼睛不谈,这竟然还是一位十分英俊的男人,挺拔的身形与jīng英的装扮,让人很难相信他与之前痛哭流涕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不受欢迎的男人闯了进来,在灵堂内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现场但凡认识他的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凌川依旧淡定,路南却一个箭步挡在了他面前,凌川的视线飘到下方,只看到路南刻意隐藏到身后的手在瑟瑟发抖。

“你来做什么?”路南qiáng忍着惧意质问。

男人回答得大言不惭:“这是我家的事,凭什么要你管?”

“小川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根本没有你这样的家人。”尽管路南qiáng行克制,可尾音上的微颤却出卖了他,敏锐的人发现他在害怕。

“他是老子she出来的,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男人一声冷笑,言语粗鄙令人作呕。

凌川从路南身后迈出一步,坦然地面对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了,现在的我叫凌川,从改掉姓氏的那天起,我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小的时候很怕你,对你的话我从不敢忤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任你殴打的孩子了,你也无法再通过威胁和恐吓,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妈已经走了,你就让她走得安生点吧。”

男人对自己儿子这番话嗤之以鼻:“别以为你跟了你那个短命老妈的姓,就不是老子的种了,想跟我断绝父子关系?行啊,把遗产里我应得的那份给我,别想一个人独吞。”

不待凌川说话,路南先怒了:“你要不要脸?阿姨辛苦赚那么一点钱都被你拿去赌,什么时候管过阿姨和小川一次?阿姨生病你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姨走了你还好意思来要钱?”

看不下去的街坊邻里也跟着唾骂,男人见对方人多势众,气焰上不得不收敛,态度却不依不饶:“我查过了,这房子还没有卖,现在你妈死了,房子就是我的!”

路南还想发火,却被凌川平静地按住:“房子是我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尽管有你留下的糟糕过往,但也是我跟妈最后的回忆,在我穷得吃不起饭,付不起医药费的时候,也没有卖掉这里,现在更不会把它jiāo给你。”

“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把我打发走?”男人指着路南,“我记得你这姘头还是个律师吧,这房子到底属于谁,他应该比你更清楚,识相的话就快把房证jiāo出来,免得大家法庭见!”

他的话招来凌川一声耻笑,他被这明显充满鄙视的笑声惹毛了:“你笑什么?你老子我也是懂法律的人!”

“那再好不过,既然你懂法律,就一定清楚,夫妻不仅拥有共同财产,还要共同承担债务吧?”路南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展开在男人面前,“为了给阿姨治病,这里的房子三年前就拿来抵押借了高利贷,现在阿姨不在了,你就是第一债务人,请你立刻还钱!”

“还钱!”“还钱!”围观的人纷纷附和。

男人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

“你不是要法庭见吗?我有没有胡说,等你上了法庭就清楚。”路南揣起借据,“不过我要警告你,如果你还继续对小川纠缠不休,就凭你过去的所作所为,随便哪一项罪名我都可以让你进去蹲上几年。法庭见容易,就怕之后只能去监狱见你了。”

这番义正言辞的警告,因为路南气势的欠缺略打折扣,不过依然起到了应有的效果,围观群众皆指着鼻子骂他:“要么还钱,要么滚蛋!”

男人知道打起来自己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凌川背后撑腰的又是他最恨的律师,眼下劣势占尽,只好愤愤放下一句狠话:“你们两个给我等着,这房子早晚有一天都是我的!”

凌川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诡异笑容。

“你妈死了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才是真正的láng心狗肺。”男人恶毒地咒骂他,“我真是造孽,生出你这么一个被人操屁眼的贱货。”

凌川神色从容,不知是装得滴水不漏,还是真的无动于衷,倒是身边的路南,刷的一下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如果你说够了,请从妈妈的灵前离开。”凌川下了逐客令。

赶走了不速之客,其他人简单安慰凌川几句后相继离开,只留下路南还在这里,脸色依然很差。

凌川笑着问他:“我都不与他计较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在意他的话。”

路南紧了紧拳头:“因为……因为我不想他那样说你。”

“你能相信吗?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伤害不到我了,大概是他在我心中,真的只是一个渺小的路人,甚至比路人还要微不足道。”

路南低下头:“我信。”

沉默降临在二人中间,谁都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开车来的?”凌川打破尴尬。

“嗯。”

“在楼下?”

“嗯。”

“那,”他顿了一下,“我送你?”

“……嗯。”

两个人并肩无声地走下楼梯,这古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一模一样的转角顺时针绕了七圈,才走到终点。

路南的车就停在路的南面,两个人在路北停了下来。

“到了。”

“嗯。”

路南迟迟不走,二人相对无言,凌川冷不防开口:

“我们分手多久了?”

“三年。”

“三年前,你我关系曝光,我妈极力反对,我不从,她一气之下进了医院,结果就检查出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凌川忍不住苦笑,“好俗套的剧情,为了让她安心养病,我提出分手,你也就答应了。”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是啊,可我总觉得我妈的病是因你我而起,在那之后就刻意避你不见。其实我很清楚这两件事毫无因果,你无辜被我迁怒,还高价接手我的房子。这些年来你暗中给我打的每一笔钱我都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妈不可能坚持这么久,今天也没那么容易摆脱那个人渣,你一直在帮我,我却一直亏欠你。”

“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会让我觉得我在你心中也变成了路人。”

“好吧,”凌川抿了抿嘴,换了话题,“你现在怎么样,有……新的对象了吗?”

“还是单身。”

凌川咬着下唇,纠结着:“我在想,要是可以的话……我是说,要是你愿意……我们有没有可能从头再来?”

路南眼中的光被点亮了,他一把拉对面的人入怀,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仿佛一整个世界失而复得。

凌川回到了久违的怀抱,他缓缓抬起双臂,环住对方宽阔的脊背。

“不是从头再来。”路南声音闷闷地说。

“那是什么?”

“是未完待续。”

凌川闭上眼,安静感受了片刻,直到感觉出些许异样,他用力挣脱,才发现路南的眼眶又泛红了。

“你怎么又哭了呢?”凌川再次掏出手帕为他擦拭眼角,“你现在变得好爱哭啊。”

他擦完眼泪索性把手帕叠了塞进路南胸前口袋:“这本来就是你的,还记得吗?以前我总哭的时候,你就是用它给我擦眼泪的。不过现在,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它。”

路南扣住他手腕,顺势低头去吻他的嘴,凌川笑着闪躲,动情的亲吻落在他脸侧。

“别,人多。”

路南情难自抑:“如果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对阿姨是一种冒犯?”

凌川牵起他的手扭头便走,两个人在一模一样的转角逆时针绕了七圈,又回到了起点。

他们一进门便忘我地拥吻,穿过灵堂,闯入卧室,又双双摔倒在chuáng上,誓要将错过的三年争分夺秒地补上。路南炽热的唇瓣游走于凌川面颊的额头与发梢,举在头顶的双手情不自禁十指紧扣,呼吸缠绵,肢体jiāo错,洁白的chuáng单在他们身下折叠成时光的沟壑。

当空缺被填满的一霎那,凌川感觉到来自面颊的湿润,他睁开眼,路南浓密的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别哭。”路南怜惜地捧着凌川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舔舐掉上面咸涩的液体,“小川别哭。”

凌川哑然失笑,同样捧住他的脸:“明明是你在哭,还要我别哭。”

“小川不哭。”路南仿若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次,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细细啃咬,睫毛刷过的地方,湿润了一路。

“我不哭。”凌川双手虔诚地搭在路南脑后,仰起头,心满意足地体会生命联结的美好,“我再也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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