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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个女人的公寓里走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秦九点燃了根烟驱走身上的chūn寒,刚吐了一口烟,后兜的手机震动,他看着来电显示是大斌,摁下了接听。

“阿九,来不来SPACE ODDITY了?”

秦九走到垃圾桶旁,看着凹槽中的几个烟头,其中一个还沾染着鲜艳的口红,他吐出烟雾,说:“不了,我这面刚完事……”

大斌在那边回复了句知道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秦九看了看手机,十一点的城中区比较寂静,连马路上都少有车驶过,疲惫了一天的工薪族需要一个好的睡眠。他也有些疲惫了,把烟头碾灭在凹槽里,皱着眉头考虑是叫个车还是去找他城中的狐朋狗友借宿一晚。

“小九……小九……”

呼唤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回头,看着那个女人,裹着件貂皮,里面还是刚刚的真丝睡衣连衣裙,踩着双拖鞋就出来了。她披散着头发,双手护着前胸,正往他这边跑,脸上不知道是刚刚的,还是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红晕。

秦九微微皱眉,然后马上换上了一副笑脸,两只好看的眼睛在深夜的灯光下格外迷人。

女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在他面前停下喘气。

秦九暗地里清了清嗓子,说:“怎么了……嗯?”

声音轻轻的,散发着慵懒与轻浮,尤其是最后的那个语气词,轻佻地语调把夜色变得暧昧与浓郁。

女人笑笑,摊开手掌,是他的项链。

秦九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加迷人,他拿过项链,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女人的掌心,说:“谢谢啦……”

女人摆手,上气不接下气,“没事儿,我看你一只带着这个……幸亏你没走远……”

一阵寒风chuī过,秦九的长发被打在面颊上,隐藏住他让女人挪不开目光的笑容。他把项链揣到兜里,伸手,帮女人整了整衣领,然后把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女人恍惚间,一束光she了过来,引得两人同时转头,路边有一个人发动了汽车。秦九的侧脸被车灯打出yīn影,女人看来显得更为深邃。

他回过头,笑得动人,说:“快回去吧,别感冒了……”

指尖的烟草气味在女人耳边萦绕,她低头,带有羞涩的一笑,说:“下次再找你。”

秦九笑着点头,说:“等你。”

女人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他看着女人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低头看看那枚已经磨得差不多了的项链,上面的痕迹已经被磨到模糊到看不清,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

他把项链揣到了兜里,心里有些烦躁,朝着垃圾桶踹了一脚,震地几枚烟蒂掉了出来。

突然他余光瞥到一本掉落在地上的书,孤零零地躺在马路上,被寒风一页一页chuī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成片的黑色与白纸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九走过去,书名是《存在与时间》。很巧,一阵风chuī开了它的扉页,上面写着:傅一维港桥大学,下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书页被风chuī开的沙沙声,一束月光照she在那三个字上,钢笔水特有的轻重顿挫的美感此刻是那么的应景。

“文化人啊……”,他又点燃一颗烟,盯着那本书,过了一会儿,他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秦九当然没想到从车上下来的人竟然会是他。

他在烟雾朦胧的视线里浮现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顺着灯光逐渐清晰,慢慢变成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他认得他。

秦九把书递过去,傅一维很客套地说了句“谢谢”,他看了一眼秦九得制服装扮,淡淡地说:“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高中生。”

秦九把烟头碾灭,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在不经意间碰撞,他能够立刻感受到那双眼镜后的眸子里盛着空寂与冰冷,包含无尽的疏离感。

就像初见,青枝姐姐求他搞定那个喝醉的男人。他从小就生活在SPACE ODDITY,看惯了这样的作风,况且青枝家情况他了解,弟弟好不容易考上985,赚钱的事情全落在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身上。

那个男人看起来是个老实的白领,秦九把他灌得到最后自己都有些迷糊,赶紧和青枝把他一起拖走。老套的仙人跳,早上一起来,睡还是没睡,男人都得乖乖掏钱。两人马上就要从酒吧后面的巷子离开的时候,对面一个人影走来。

傅一维抽着烟,用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踢走地上的空啤酒瓶,说:“是放人还是我报警?”

秦九喝多了,他向来就看不上这样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他把这些男人概括成一个字——装。他刚想冲上去,傅一维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递过去,说:“酒钱。”

青枝拦上去,拿着钱就拉着秦九要走,秦九回头看了一眼,男人在杂乱的巷子里站得那么笔直。

灯光从他的脸上闪烁而过,却没能将他的面孔照亮。那是远远的一点寒光,在他狭长的眸子周围若明若暗的闪亮。当男人的星眸同灯火重合叠印的一刹那顷,他的眸子便像凛冽寒冷的冰锥,在寒夜中穿梭。

他一直都忘不掉这个男人。

傅一维把书夹在胳膊里,问:“你家住在哪里,送你回家。”

这是一个肯定句,没有要征求秦九意见的意思。

秦九说:“在城北。”

傅一维看了一眼他,说:“上车。”

傅一维今天开的是一辆大切诺基,秦九打量着车里,gān净的就像是刚被提回来一样,他坐好,听到了傅一维说:“安全带。”

秦九扣上安全带扣子,看到傅一维摘掉眼镜,发动车。他从后视镜看到后座上放了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书,有几本因为装不下而被浅浅地放在上面,那本《存在与时间》应该就是这么掉了下来。

车平稳地驶出了城中,秦九用余光能看到傅一维衬衫jīng致的袖口和恰好露出的手表,他知道那个牌子,是奢饰品,价格不菲,至少他这一辈子买不起。

傅一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打开了音响,一首爵士放了出来。

秦九扫了一眼他专注的眼神,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音响改造过吧……”

“对。”傅一维打方向盘,简单的回答。

秦九觉得既然说了,就不能让场子冷下去,他问:“你是大学老师?”

“是,港桥大学,教哲学,研究领域主要是存在主义。”

秦九撇撇嘴角,他觉得这个领域离他过于遥远,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存在主义”,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车里又安静了一会儿,秦九看着变红的信号灯,问:“你经常去SPACE ODDITY吗?”

傅一维解开了衬衫的第一枚扣子,修长的手在夜晚的灯光和玻璃的折she下骨节分明,“我偶尔去……”他转头看了一眼秦九,说:“上次是我朋友,他的课题没有被选上今年的国家人文社科项目,所以心情不好……”

秦九被他平静的眼睛看得心里一紧,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次。

“我很喜欢那间酒吧的名字。SPACE ODDITY是David Bowie的一首歌,前一段时间被马斯克的公司送上了太空,这就意味着,尽管人类不复存在,这首歌也会长存宇宙。”

傅一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就这么对视,空气里的粉末飞扬着,给车灯一照就不安分起来。这个对视让秦九觉得他身体里有什么开始躁动,躁动得他似乎忘记了一切,直到后面的车开始鸣笛。

傅一维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秦九不知道他这一句是说给谁的,但是心跳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加速。

秦九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酒吧是我爸的,我的乐队在那里驻唱。”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现场。”

秦九转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他的眼窝很深,导致眼睛深邃地有些令人生畏。秦九注意到他眼球的转动而赶紧撤离眼神。

傅一维轻笑出了声,就像喷出鼻息一样,这让秦九有些不自在,他问:“你的乐队叫什么名字?”

“旅行伴侣二号”

“和SPACE ODDITY 很配。”

车开始驶向老城北,车内又开始了新的一波沉默。

秦九当然知道他看过他的现场。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要一瓶科罗娜或者是1664,把酒没过杯子中的冰块,然后举起杯子,放在嘴边好长时间,一小一小口地喝进去。他有的时候会随节奏微微晃动,有的时候只是低头喝酒,偶尔会抬头。

秦九就这么注意到他,举止舒适,五官排畅,目光漠然,不疾不徐,不遮不掩,气场笃定。让他总是在人群中第一眼就与他对视,在目光的碰撞中,秦九总是先移开的那一个。

窗外的景象开始不再那么繁华,星星点点的灯火叙说着老城区的衰败。俗艳而又时常故障的霓虹灯,狭窄弯曲而又时常泥泞的道路,仓促搭建于是又像毛坯又像草稿一般的建筑群落,傅一维和生活在里边密密麻麻如蝼蚁一般的人群并不相配。

傅一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道路,一边问:“看你的样子,是玩硬摇滚的?”

中分齐耳短发,眉骨钉和唇钉,扩耳后的耳垂,蔓延到脖子右侧的纹身和袖口卷起露出的花臂……这些都和秦九身上的学校制服格格不入。

“我们乐队成立的时候是一个朋克乐队。”

傅一维继续问:“哦,你们玩乐队的人都喜欢这么打扮?”

“我是受偶像的影响,枪pào玫瑰。”

秦九有点后悔,要不是那个女人的要求,他不会穿幼稚的学校制服出来。

傅一维挑挑好看的眉毛,不再发问。秦九告诉他怎么开车,过了一会儿,他说到了,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傅一维看着窗外昏暗的小巷夜景,问:“这不是个车库吗?”

秦九解开安全带,说:“我们乐队租了这个车库练习和录音,我就凑合在这里住。”

傅一维点点头。

秦九从后视镜中扫了他一眼,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他说:“谢谢你了傅老师,你要进去看看吗?”

这本来是句客套话,秦九没有想到他立刻答应了下来,熄火下车。他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向上拉开车库的门,卷帘门在寂静的深夜发出刺耳的声音。

空间不大,但是一应俱全。架子鼓,键盘,音响,挂在墙上的吉他和贝斯,满地的电线连接着各种乐器和效果器。门口停了一辆摩托,角落里有一张孤零零的行军chuáng,上面放了些衣服,是秦九睡觉的地方。

秦九找到电闸,打开灯,地下室一下子明亮起来。他拿出瓶矿泉水,递给傅一维,傅一维的眼睛从环境中离开,看着他接过水瓶,说:“谢谢,我也喜欢摇滚乐。”

秦九眼睛一亮,说:“我猜你喜欢披头士……或者是绿洲那样的英伦摇滚。”

傅一维没有回答,秦九随手拿了把吉他,坐在塑料椅子上开始弹奏。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

秦九唱了一段,他把声音故意压低,低沉幽暗的声音在地下室回dàng。然后扫了几个和弦作为结束。

傅一维走过他身边,抬起手划过键盘,也弹了一段旋律,他抬起眼,看着抱着吉他的秦九,说:“John Lennon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秦九注意到了他左手小拇指的尾戒,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了一下,他听说这代表着不婚主义。

秦九低头看着吉他,拨了几根弦,边调音边说:“是吗……可是朱迪只能从拍卖会上花25000英镑买下了《Hey Jude》的草稿……列侬宣扬了一辈子爱与和平,却连爱都不能给儿子。”

傅一维喝了口水,盯着低头的他,长发挡住了他的面庞,只露出鼻尖,他看了一会儿,说:“爱与和平是真的,但因为自顾不暇而对儿子的忽略也是真的……这大概也是某种男性特权吧,男人的爱有时是抽象的。”

秦九抬起头,看到傅一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笑,他意识到自己又接近了他一步,他的心间那一层一层的屏障开始出现裂痕,身体里某个部位似乎开始复苏变得柔软。

他也笑了,有些玩味,他说:“傅老师,我们两个男人在这里讨论男人的爱,你不觉得奇怪吗?”

傅一维微微一怔,空气中突然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他仰起了下巴,毫不避讳地与秦九对视,然后慢慢地说:“我不觉得奇怪啊,小男jì。”

秦九还没有在被人发现秘密中缓过神,傅一维修长的身子就走到了门口,他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说:“再见了……”秦九刚想张嘴说什么,傅一维回头,英俊的脸隐藏在灯光下,一半yīn暗一半明亮,照出了冷漠与戏谑,他说:

“对了,我最喜欢的乐队是Pink Floyd”

秦九还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傅一维却走掉了,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引擎声。

秦九感在这个冬末chūn初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燥热,他脱掉外套摊在chuáng上,点燃了一根烟,看着天花板发呆。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打开,来了一条微信消息:傅一维请求添加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I feel life oh I feel love

Everything is clear in our world

《Oh my love》—— john lenn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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