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当绍吴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对面的chuáng铺空着,窗户被推开了窄窄一条缝隙,窗帘也被拉开了,一眼望去,天空湛蓝如洗,是个大晴天。
绍吴看一眼手机,已是九点过了。
七分钟前,杨书逸发来微信:我去买个手机,马上回来。
绍吴揉揉眉心,还是有点恍惚:竟然来了映秀。
他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正用粗.硬的一次x牙刷刷牙时,杨书逸开门进来。他还是昨天那身打扮,手里提了只纸袋。
绍吴走出卫生间,杨书逸说:“你穿这个吧,暖和些。”
袋子里是一件卡其色外tao,夹层绒的,吊牌还没拆。
绍吴脸上一热,攥着那件外tao,有点不好意思:“谢了A**”也许应该问问这件外tao多少钱,但他又觉得以现在两人的关系,问这话太生疏了。
虽然他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哪种关系。
早已不是单纯的友情,抱也抱了手也牵了,可是谁都没明确提过“在一起”——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在一起”了又怎么样?杨书逸还结着婚,不清不白,仍是笔烂账。
绍吴穿上杨书逸买给他的外tao,大小He适。他转身把手机钱包塞进兜里,同时暗自苦笑了一下。
两人下楼,老板正坐在院子里剥花生,热情地问:“去吃饭A?”
“嗯,”杨书逸冲他笑了笑,“哪家好吃?”
“你往右边走,有家卖抄手的,安逸得很。”
两人谢过老板,循着他指的路,到早餐店吃了两碗藤椒抄手。不知是不是紧邻岷江的缘故,映秀的风比水磨更凉一些,阳光也更qiáng烈。吃了饭,杨书逸说:“去遗址看看?”
绍吴说:“好。”
老板娘正在一旁擦桌子,闻言道:“哎,你们记得找个讲解员,一百块钱一次**他们有些单位组团来的,都要请讲解,你们也可以跟着一起听。”
绍吴说:“好,谢谢您A。”
老板娘笑笑:“不客气嘛。”
片刻后,她又敛起笑容:“我们这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有些人来了,去遗址看看,就说没意思得很,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她摇摇头,又笑了,“不过这边的车厘子很好吃,你们买的时候记得还价A。”
映秀镇实在太小,走出早餐店,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来到了漩口中学遗址。
白墙,黑字加粗,写着:四川汶川特大地震漩口中学遗址。
压抑_gan就这样扑面而来。
然而走近了,绍吴才看见大门右侧立着一块牌子,同样是白底黑字,上书“汶川县漩口中学校”。是细体黑字,有几分清逸,绍吴想,如果只看这块牌子,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一所普通的中学吧?
它曾经是一所普通的中学。
讲解员介绍道,之所以保留漩口中学地震遗址,其实是因为,漩口中学的受灾情况较轻。与之相比,映秀小学几乎被夷为平地,伤亡也更加惨重,震后,广东东莞市对口援建映秀,出资重建映秀小学。新的映秀小学坐落在岷江边上,是映秀镇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绍吴亲眼见到他曾在新闻里看了又看的,那个巨大的、断裂的时钟表盘。有栏杆围着,所以他们只能远远地看,但都看得清楚,上面的指针指向14点28分。
讲解员说,这是高二三班的表盘。
向里走,低矮的宿舍楼出现在眼前,我们现在只能看到三层——虽然这栋楼并没有倒塌,但一层和二层在地震时直接沉入了地下,所以它原本是有五层的,讲解员顿了顿,继续说,地震发生的时候学生们都在上课,有一个男生请了病假在宿舍休息,后来,没有找到他的遗体,推测是和楼层一起沉入地下了**迄今为止,据统计,遗址中尚有11具遗体,在征得了他们的家人的同意之后,我们决定就让他们长眠于此,入土为安。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经过孤零零的连廊,经过倾斜的教学楼、图书馆。绍吴发现,在这里,所有震后立起指示牌也好大门也好,均是黑白两色。而唯二彩色反倒是丛生的野草,和教学楼遗址上的红漆。谁敢相信?连掉落的巨石的缝隙里,也生出青青绿草,在阳光和风中摇曳。尚有遇难者长眠,但生机已经势不可挡地笼yinJ了废墟,有风chuī过时,教室里的灯管摇摇晃晃,绍吴忽然觉得,在这里,连“生机”都是天地不仁的一部分。
全程,杨书逸一言不发。
讲解员说,其实,至今为止,还有很多没有找到遗体的遇难者被定为“失踪”,包括那个宿舍楼里的男孩。
绍吴想,会不会他的家人,时常会梦见他活着回来了呢?他失踪了——看不见遗体当然就不算死——也许那天下午他撒谎说自己生病,其实是翻墙出去玩了。这是多残酷又多美好的一件事,那一刀永远没有落下来,失踪,某个来自映秀的男孩,一口四川话,大概还穿着校_fu吧,他不是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有人遇见,请帮忙喊他回家。
他们绕遗址一周,又回到时钟表盘前。在“四川汶川特大地震漩口中学遗址”的另一面,写着:shen切悼念四川汶川特大地震遇难同胞。
两人走出漩口中学遗址,杨书逸买来几瓶矿泉水,然后他们又向震中纪念馆走去。
震中纪念馆建在紧邻213国道的一座山坡上,而这座山的半山yao即是地震遇难者公墓。步行上山,公墓绿草如茵,角落里偶尔可见地藏菩萨的碑牌。待他们将纪念馆细细看过一遍,已经下午一点过。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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