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的林頔刚完成他的博士学业,一纸邀请函把他从美国拉了回来。
他18岁去的美国读书,8年间从没回来过一次,中国的飞速发展让他惊讶,他记得自己在国内时取钱还要银行卡,现在竟然点点手机就能买单。
他对国内总有些发怵,所幸怵的是他家乡那样的小城市,北京这种大地方对他来说和洛杉矶没什么不同,都是异乡人临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他拎着一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出了机场,他早就联系好了房东,一下飞机就直接回了临时安顿的小家。
房东太太一见他就高兴的不得了,林頔是女人最喜欢的那款,在中年妇女群里内尤其受欢迎。他温和,优雅,jīng致,还有一种诡异的有钱感。
当然这都是表象。
如果不说,没人相信他算半个科学家。
他之前在欧洲参加学术会议,遇到过几个国内的人,林頔看着年轻,谁也没把他放眼里,毫无顾忌地跟他抱怨,托了学术造假的福现在核心越来越难发啦。林頔默默听着,没好意思讲自己今年刚发了两篇顶刊。
林頔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jīng心在五套西装里挑选了最合适的一套去研究所报道,不过分浮夸,也不算过于随便。
他敷了面膜、剃了胡子、擦好防晒、喷完香水,才提着他的小公文包出发了。
但爱美的男人没好命,他刚一出门就被北京的寒风直接给冻了一跟头。
林頔也有点搞笑天赋,他时常正儿八经地作出一些娱乐大众的事。
比如当下,一街人全穿着羽绒服,就他一个人在零下十度穿着薄薄的西服满街乱跑。
在北京的冬天穿西装,就好比在北极养jī,jī毛都给冻成冰毛箭了。
林頔缩着脖子,一半身体保持着优雅,一半身体已然踏入了猥琐,就这么溜溜地跑着,赶去了研究所。
研究所的样子他见过,只不过是官网的3D立体图。他对这栋建筑有诸多憧憬,比如独立实验室,比如豪华休息间,但当他站在这座建筑楼下时,这些憧憬就像硬币被丢进许愿池一样,美好却没屁用。
他的直属领导是研究所的二把手石泽,主要工作是常年和另一位二把手徐凉玩权术游戏,副业才是做研究。
石泽把林頔招进来的如意算盘可打得好,林頔今年上半年发了篇Nature,从神经机制的成因揭露抑郁症治愈的可能性,最后顺便展望了新脑机接口技术的应用。
但新脑机接口技术谁敢乱用?没个定数的东西,实验做砸了的副作用谁也说不准,林頔在论文的最后只是顺嘴一提,压根没放到心上。
石泽可就不一样了,你一个小博士没胆子做先锋实验,我们这背靠大树的研究所可正筹备着呢,二话不说立马按照论文上的邮箱主动聘请林頔回国就职。
林頔已经快十年没回过国了,他对着那封邀请邮件恍惚了两天,在最后一次仰望洛杉矶北郊的天空时,决定接受这个offer。
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的石泽最擅长坑蒙拐骗,带着林頔参观了一圈研究所,转身就把他带到了他们的专属地——ACR脑研究中心。
“我们现在的项目组主要做的是侵入式脑机接口技术,之前面试的时候咱们都聊过,你应该也了解具体要做哪些内容。
林頔点点头,算是回应石泽。
他对自己这位领导的第一印象很好,这领导和刻板印象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完全不同,长着一副白净的皮相,四十出头依然保持着匀称的身材。
林頔有点刻板印象,总觉得这个年纪还保养得如此好一定是高度自律使然。
“我看了你之前发的论文,方向非常吻合,不过你之前待的实验室大部分实验依靠传统的实验动物,但我们做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把新技术应用到人类身上,这几个物种和人类本身还是有差距。”
听到这,林頔多了个心眼,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果不其然,下一句石泽就给了他一出平地起惊雷。
“我们新课题的实验为了保持准确性,用人。”
林頔没说话,但捏着裤边的手指bào露了他的紧张。
他不是不知道一些机构为了牟利会在生物医学实验中使用不道德的手段,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隶属政府的正规研究所里,更没想到自己要做拿起这把刀的人。
这通天巨塔般的研究所刹那间变成了通天牢笼,憧憬和现实对撞只剩一地jī毛。
在石泽这种学院派领导眼里,林頔这样刚毕业没有话语权的小研究员最好糊弄。他故意把语调放得轻松,“你不用担心,所有实验都在安全范围内,就像以前研究脑电和核磁共振,总有人要踏出第一步,我们做的就是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话当然是鬼才信,林頔纵然对自己的能力千般自信,也不敢随意拿一个大活人开试。
但他需要这份工作。
他不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相反他这样的背景在学术界绝对算得上热俏。但研究所开的条件实在太诱人,竟然给他一个刚毕业的博士独立带项目的机会,相当于直接踩着翘板飞跃在实验室里当三四年螺丝钉的时间,他不可能不心动。
最重要的是,就在刚刚,他签了合同,他承担不起违约的后果。
林頔是个现实社会中的普通人,善良但不外溢,最相信抓得到的职位和拿在手中的真金白银。
他心动又害怕,惴惴不安地追问细节:“没有人伦道德方面的问题吗?这课题上面能批吗?”
当然他表面看起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jīng英样子。
石泽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比想象中的镇定多了,本来准备好给他做工作的长篇大论大概是用不上了。他心里暗自窃喜,这人是个识时务的,拍着肩膀给他打包票:“这项目就是上面拨款的,你尽管放开胆子做,做成功做失败都有上面兜底,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林頔心下顿时了然,没上面授意,谁敢开天辟地做这些新奇玩意儿?
他在心中快速思考了这个项目的危险系数,再次追问石泽:“这些志愿者是自愿的吗?”
石泽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他看了林頔一眼,那眼神不知该说是心虚还是责怪,总之他脸不红心不跳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回答:“当然是自愿的,全部志愿者来项目组前都签了合同。小林你就放心吧,你只管一心做实验,其他方面不用操心。”
林頔被这样的明显敷衍的回答搞得有些生气,忍不住轻飘飘地呛了一句:“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会有志愿者自愿?”
石泽瞥了一眼满脸认真的林頔,忽然就笑了。
“小林博士,你在美国待久了,不了解国内的行情。国内穷,教育资源也稀缺,总有人为了点补助愿意出卖自己。但这出卖是有法律效力的,有人愿意卖,我们愿意买,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话倒是不敷衍,而且正好触及到林頔的盲区,他对家门口的水果店支持移动支付都感到惊讶,更别说国内对实验规范的行情和法律了。
虽然他还是没能被完全说服,但忽然清醒了不少,他再怎么掌握尖端知识,也就是个给人打工的命,第一天就暗着呛领导实在不是个成熟成年人该有的举动。
他显然没什么退路,进,巨大的机会,真出了成绩他的名声大概在学术界就此立下;退,巨额违约金不说,他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博士生跟个好导师能一飞冲天,毕业了做个好项目能打响开门红,那点危险系数似乎开始变得微不足道,更何况这么庞大的科研系统总不能真的造成什么大事故。
林頔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接过这把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被试者们负责。据他所知,国内做这个领域的研究员极少,做出大成果的更是凤毛麟角,如果他不接这把刀,大概率会从别的组调来一个三脚猫,让三脚猫上阵做先锋实验,才是既放任风险又错失良机。
石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頔,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石泽趁热打铁揽着他的肩膀热情地为他介绍之后的工作内容。
“这周时间你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读读咱研究所之前发的论文,找找感觉。下周一被试来了就可以正式进入课题了。”
林頔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石泽像个马夫一样在后面用鞭子抽着他赶着他,迫使他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走进了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