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彤彤知道她这是什么也别想从这小孩嘴里撬出来,只得点点头把椅子推回原位:“我在里面办公室,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
“谢谢彤彤姐。”颜煊合起眼睛听见吴彤彤起身出去,耳朵像小动物似的轻轻动了一下。
颜煊被身体的热度烘得头晕脑胀,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否已经睡着了。
他泡在记忆的碎片里,尖锐棱角划开皮肤,一点一点楔进肌肉里,又顺着血液流向心脏。高热麻痹了颜煊的感知,他仿若将自己的灵魂抽离,看那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在过往苦难中不得挣脱。
颜煊沉默地注视着,从零散碎片中咀嚼琢磨被葬入污泥的回忆。他向那个孩子伸手,近乎透明的掌心没有温度,也没有触觉。
对不起,他想。
颜煊眼睁睁看着十五岁的自己沉入乌黑的泥沼却无能无力。
在被梦境推开时,他匆忙回头也只来得及看见简陋的,刻在松木条上的墓志铭:
“活下去。”
颜煊猛地睁开眼,额头上铺了一层又细又密的冷汗。
他眯眼往上看,发现点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完了。他坐在chuáng上,看着手背上粘着的一截白色胶带愣神,一朵红褐色的血花浸透止血棉在他的手背上盛放。
“喝点水。”吴彤彤进来给颜煊递了一杯温水。
颜煊掌心冰凉,索性抱着纸杯暖手,“几点了?”
“刚上下午第一节 课。”
“快四点了?”颜煊有些恍惚,“彤彤姐吃饭了吗?”
“吃过了,盛哥给我送的。”吴彤彤伸手试颜煊额头的温度:“退烧了,你回家得先吃点饭然后再吃药,剂量我写好了。”她小指上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药盒被袋子模糊成一个个难以辨认的色块。
颜煊拥着被子坐在chuáng上,被套浆得发硬,稍微一动就摩擦出塑料布似的动静。
“谢谢。”
吴彤彤把药放在chuáng头柜上,真正的塑料袋却质感柔软,几乎没发出声音。
“你衣服还没gān,盛哥回家给你拿了一套新的。”吴彤彤指了指搭在一旁沙发上的衣服,“换上就回家吧,一会儿天黑了更冷。”
“好。”
吴彤彤留他一个人在诊室里换衣服,颜煊用指腹珍惜地摩挲那件卫衣——这是盛延的衣服,他曾经在去年的元旦晚会时见过一次,视网膜上仿佛还烙印着他穿这件衣服被同学抛向半空的样子。
那时候的自己在哪?
颜煊晕头转向地想在这一幕静态图像里找到自己,但他失败了。那些大笑着,发着疯,打闹着的人群之中,没有一个叫颜煊的人。
他把盛延的卫衣套上,却在穿裤子的时候难得地感到了一丝尴尬——盛延骨架比他大,裤腰大了一个码,要掉不掉地勾在他的胯骨上。颜煊抿着嘴唇低头将自己未gān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和吴彤彤道别。
吴彤彤站在门口跟他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高一教学楼的转角。
颜煊离开学校之后并没回家。
他拿着医务室的假条从校门出来,不停步地转到了学校后门,又沿后门前那条路往西一直走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教堂。
这个地方是高一那年扫雪时被颜煊发现的——当时他远远看见几个熟人,不想打招呼便随口胡扯一个理由脱离队伍,没想到在走累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座房子。
好像是个天主教堂,颜煊想着以前在什么城市宣传片上看见的简介。
教堂被圈在一个小院子里,院内的树已经没有叶子了,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没人气。看门大爷替颜煊打开门就揣着手回院门口的门卫室里烤火,把偌大的教堂留给他一个人。
颜煊推开门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深秋的太阳这会儿还勉qiáng挂在天上,透过花窗在地上留下一摊浓墨重彩的影。
教堂里没有暖气,冷得厉害。颜煊看看那团彩色的影子,又看看唇边吐出的白色哈气。他低头将鼻尖藏进身上那件卫衣的领口狠狠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滚而起的欲望。
他有罪。
但他不愿忏悔。
颜煊一直等到天色黑透才从教堂里出来。
他的书包挂在右肩上,吴彤彤趁他睡着时帮他包扎了右手掌心的伤口,绷带绕至手背打了结,像两只白嫩嫩的兔子耳朵。颜煊就着暖色的路灯看掌心,意外于自己刚才竟然没发现它。
今天是周末,颜煊回家的时间更晚——他不想被家里那三个人碰见,特别是在手上还带着绷带的情况下。走到楼下他抬头却没看见熟悉的亮光,这才隐约想起来洛和平答应带洛青霭去克拉玛依玩,这趟出游的行程早就定好了,洛青霭在家又蹦又跳叫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