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霭乜他一眼,举手投足间是缓慢生长了快十年却依旧显出青涩的娇纵。颜煊似是对这幅场景颇为习惯,略一点头就提上书包出门了。
“呸。”洛青霭的咒骂比她那身板还瘦小,轻而易举从门缝里跟出来,又舔着颜煊的脊背钻进耳朵里:“死变态。”
颜煊的脚步顿了一下,门在他身后恶狠狠地拍进门框。他把书包拎在左手,坠得肩膀愈发疼痛。
这个季节几乎没有晴天,云是铅灰色的,像在黑夜里蕴了能将整个城市埋葬的雪。颜煊站在路灯下吐出一团白茫茫的哈气,像在他脸前特意凝了一朵小小的云。出租车亮着红色的“空车”字样从街角转过来,他伸出右手拦下一辆,“去一中。”
“十块,微信现金?”
颜煊在刹车的同时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
“给,谢谢您。”他捏着钱的手发抖,抖得那张十元钱的边角都在哆嗦。
司机就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和车顶的阅读灯瞥见他胳膊上的伤,而那个看着瘦弱的少年只是仔细地将校服袖子展平,直到那截收口的白色袖子盖过手背才透过后视镜朝他笑了一下,紧接着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学校大门。
高三教学楼在所有教学楼的最里侧,要先经过一栋实验楼,再绕过全是老师和学校领导办公室的行政楼,走过两座楼之间的连廊,才能看见高三用的明德楼。
颜煊看见几个班里的同学,说话时吐出的白气融汇又消散——好像在讨论昨天物理卷子最后的那道选修题。他从实验楼背后绕了几步远路,打算走学校用来跑操的那条环道。
“颜神早啊。”
颜煊对这个声音不陌生,周围没有其他经过的人,他只好转过身看向对方,下半张脸被口罩捂着,内侧被温暖的呼吸染上cháo意。
“快月考了,颜神这回知道该怎么考吗?”
颜煊笑起来,眼睛在口罩上方向下弯了一点,像月牙似的又冷又亮:“我就是用脚写字,也稳压你主子一头。”
对方有四五个人,零散倚着实验楼的东山墙,手指还夹着未熄灭的烟,开口那人丢开手里的烟头,长腿一迈伸手揪住颜煊的衣领,把他从侧门拽进实验楼里。
颜煊没挣动。他在这种时候从不反抗,也不出声,除了鼻尖那点热气以外,几乎像是个死人。
“早上起得早还没睡醒?”对方都是体育生,明明身高相当,颜煊的清瘦却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小。
“给学霸醒醒神。”带头的人是校篮队长,颜煊不记得他叫什么,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手一扬把书包扔进旁边放着清洁用具的隔间里。
实验楼是新翻修的,没课的时候罕有人至,厕所里倒不算脏。
颜煊感觉自己被这个细节安慰了。
水管里的水冷得彻骨,从头上淋下来,有一些流进了眼睛里,背后又不知被谁拿桶泼了一身。校服浸足了冰水更显沉重,颜煊的嘴冻得发青,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被他们踩了几脚,纯白的内衬粘了鞋印。
颜煊把目光挪回几人身上,抬起手抹了一把贴着脸颊流到下巴上的冷水,失去血色的唇瓣颤抖得厉害,他声音里也沾了颤巍巍的笑意:“继续泼,我让他再长个脑子都赶不上我。”
早读的预备铃不合时宜在每个人耳边炸响,颜煊没动,其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风似的跑了。
男厕所的窗户没关,透过纱窗看出去正巧是学校的围墙。
墙上的爬山虎是颜煊这一届学生入学时亲手植下的,校长的寄语如今还隐约回dàng在颜煊耳畔,无非是“希望你们一同茁壮成长”之类。那时颜煊站在校长身前,肩上被老先生拍了两下,含义大约是好的,有期待的,也可能是包含祝福的。
现在爬山虎现在长至半人高,一簇簇挤挨在一起,伴随秋风里抖着所剩无几的红叶。
颜煊看着爬山虎,觉得自己和它的抖动大约在一个频率上,因为他生生把它们看出了静止感。他实在冷得厉害,指尖发麻,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知觉。
窗台硌在后腰上,颜煊回忆昨夜镜子里的自己,隐约记得那一片也该是有伤的,但此刻所有的感觉都被冰封了,他并不感到疼,也没其余的体会,只从灵魂深处泛出一股真切的,挥之不去的麻木。
颜煊半跪在地上从隔间里把书包捞出来。
教室暂时不能回,他捡了一条平时少有师生来往的小路朝医务室去。
医务室建在宿舍楼边上,是一幢二层的白色小楼,二楼只有遇上全校体检才开放。一般情况下也只有一个人在,是个很年轻的女校医,就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