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了裴嘉言的表情,我拿起来贴近自己的左耳:“喂?”
米兰声如洪钟地在那边吆喝:“姓陈的死了没?没死就晚上出来吃烧烤啊!”
我怕了这恶婆娘,可她偏偏每个月给我发工资,转念一想她说晚上那就意味着今天给我放了假。我还得矜持点:“晚上不上班吗。”
米兰吼:“上个屁的班,嗓子不要了啊!喊你出台就出台,跟我在这儿推脱。”
我就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姐姐。
这个词大概打动了她,米兰哈哈哈一阵笑,末了隔着电话线送我个飞吻:“老地方见哦,姐姐爱你!”
电话断了,我揉着耳朵叹了口气。刚才用左边接电话,感觉右边还是嗡嗡嗡的,结果一抬头,刚请完我吃饭的漂亮弟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做题,直勾勾地盯着我……和我的手机。
糟糕,忘了我一向把免提当听筒用,裴嘉言都听见了。
但我无论如何做不出问他听后感的事,就只能重新把手机插上电。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冲洗变黑的时候裴嘉言问:“你女朋友吗?”
你看,他多会说话啊,问的是“你女朋友”而不是“我嫂子”。
我一时头昏脑涨,耳朵里的不舒服被放大到极致,没反应过来就点了头。
裴嘉言,裴嘉言收拾了他的课本文具胡乱塞进书包,接着像突然出现那样,突然地走了。他关门时声音很响,我依稀听见他下楼的动静。
外面的雨更大了,他没带伞。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回过神时已经追了出去。
3.
我比裴嘉言大六岁或者七岁。
其实我记不太清他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总之我当时刚上小学。
那个寒假特别冷,老妈说好要接我去大房子但到了约定的时间来的个戴白手套的司机。我没问他带我去哪,他说老妈喊他来接孩子我就跟他走了。一路上不知道车开了多久,我短暂地睡了会儿——现在想来也是心大,不怕别人把我卖掉。
可能比起被卖掉我更怕回家面对喝醉酒的陈达。
老妈用怀孕的肚子迎接我,裴叔叔搂着她的肩小心翼翼提醒不要撞着她。
我就算再生理知识匮乏和不懂事也猜到老妈有小孩了,她脸上那种幸福我见过。家属院2号楼的阿姨最近也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和嘴碎大妈们聊起育儿大全时表情和老妈一模一样,但她没有老妈漂亮。
老妈最喜欢我夸她漂亮,每次我夸完,她都会笑得很开心说小岛以后也是大帅哥,下一句铁定是“谁让你长得像我呢”。
我小时候被她叫小岛,听起来有种孤独的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很酷。“屿”这个名字也是她起的,陈达说没来没由又很难听,他们为此吵过无数次。
而我长得像老妈可能是陈达和她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地方。
那个寒假我因为老妈肚子里的小东西心事重重,在大房子没待到过年就提前回了家属院。陈达以为我终于想通了他才是唯一的依靠,骂了几句,没打人,破天荒给我炒了三天的菜试图挽回我的心。
仔细想想,当年我在爸妈之间也曾经差一点达到了平衡。
等同一年第二次再去老妈家的时候,裴嘉言已经出生了。他的名字寄予了老妈的全部美好期待,不像我,随意得像刚好翻到的字典第三排。
裴嘉言从小爱笑,他在全家人的爱里长大,无忧无虑,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
我逐渐忘了他抱住我时那个关于小狗的猜想,老妈怕我欺负他,等裴嘉言学会走路就不让我在大房子里住得太久——她觉得我和陈达脾气像,我小时候有次不声不响地弄碎过她的香水瓶只因为她答应给我买玩具车但没做到。
可裴嘉言是善良的,在他懂事就开始“哥哥今年来不来”的连环追问后,我又获准在老妈的房子过完整个暑假。
那会儿我已经要上中学了,裴嘉言还是个只会背“锄禾日当午”的小学生。老妈想让我辅导他的功课,我为了挣表现就在裴嘉言身边一坐就一上午。
在日复一日的漫长的夏天午后,裴嘉言和我坐在冷气充足的阳台里等一朵蔷薇盛开。他说那是他种下的种子,他看着它发芽、长高,终于到了生出花苞的时节,外面阳光太炽烈会灼伤它就挪到了这里等花开。
我小时候从来没有驯养过任何生命,不知道一朵从种子长成的花对小孩子意味着什么。但我看过那本著名的《小王子》,裴嘉言和他的玫瑰就在我面前徐徐盛开。
然后我gān了一件事。以为他会生气地哭出来。
我掐断了那朵玫瑰花,插在裴嘉言衣领。
但裴嘉言没哭,他呆愣着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玫瑰梗断掉的不整齐缺口。娇艳欲滴的花瓣抵着他的脸,他取下来,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