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之后,何忍啧了一下嘴巴,觉得听上去好像是挺伤人的。但就这样吧,反正他们彼此之间都习惯听和讲这种伤人的话了。
学生看了眼机器慢悠悠吐出来的单据,开始笨手笨脚的做第二杯酒,好久没有出声。何忍又抿了一口自己酒杯里的酒,以为他是真生气了,所以才不说话。谁知等做好了一杯玛格丽特,这学生才说:“当然是家里穷,不然谁出来兼职?”
他是只能一段时间里专心的做一件事吗?非的做完手头上的工作才能说话。何忍想着,忍不住笑了,又瞬间把笑容憋回去,正色道:“看你的样子,大学生吧。学校里不发助学金啊?”
“哪里轮得到我?”
你这衣服都破成这样子了,还轮不到,那轮得到的学生得过的多惨啊。何忍刚想说出来,就看见那个把自己的头发挑染成蓝色的服务员气势汹汹从收银台那里走过来,几乎是要立刻下手揪这学生耳朵一样的说道:“你手脚能不能利落一点?”又看了看何忍,“这是谁?我怎么记得账单里没有过长岛冰茶的名字?”
何忍把自己口袋里的卡掏出来给他看,看见这个服务员震怒的脸色随即慢慢僵硬下去,看向何忍身后桌子旁申起斯坐着的方向,犹豫着转身离开。
学生全程目睹着这出戏剧,末了沉静下来。何忍看着,心里生出些佩服出来,问:“我看你瞧上去挺厉害的啊,绩点肯定不错。怎么连助学金都轮不上?”
“你没上过大学吗?”他说,“助学金又不是专门给家里穷的好学生发的。”
何忍被这句话怼了一下,认真的解释道:“我在国外上的大学,不是没有上过大学。”
“看出来了。”学生头也不抬。
这场无聊的谈话是就此结束了吗?何忍想,因为碰了一鼻子灰,他连酒杯都忘了带走,回过头来还不忘踹烂醉如泥的申起斯一脚。申起斯挣扎着扑棱两下,抱怨道:“大哥,你踹我做什么?”
勉qiáng维持清醒的沈赋扶着额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原地。何忍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莫名的火气冒出来,打电话给两个人家里的司机让他们来接,然后就一头冲进还下着雪的街道里,一个人蹒跚独行。
那天晚上之后何忍没有再去过酒吧,但总是觉得自己或许能在青黑色的街街角角瞧见那个学生。
他把这种意识归之于自己的“眼睛情节”。大概是因为从上学的时候开始,何忍认识一个人,就喜欢先去看他的眼睛。中年男性的眼睛里大多混浊不堪、布满血丝,他和这群人打jiāo道久了,就格外珍惜自己看见澄澈眼睛的机会。那个学生的眼睛至少gān净,他想。
橙色的灯光里粉尘飞舞,前几日新鲜落下的雪地此刻已经融化成一摊泥泞。便是这样,《飞舞》的剧组还是赶着时间借了白城大学的景,要在晚上加班加点的拍完。
陈尧拜托何忍说:“你也算是这部剧的投资方,帮我去剧组盯几眼。那个导演名声不好,别让他又gān出什么荒唐事来。”
“你是看上剧组里的哪位演员了吧。”他说,但是出于义气还是要答应下来,于是慢腾腾的开车到白城大学,开着导航往体育馆走。
剧组老早就在旁边停了辆车,摄像机架在旁边一群人中间站着两个妆容jīng致的人,可能就是女主角和女配角。何忍也不知道自己来了有什么用、要做什么,gān脆直接和围观的学生们站在一起,看女演员们演对手戏。
那个身姿略高的人先是念了几句台词,便扬起手来作势要打站在她对面的女孩,女孩躲了一下,让开的空挡刚刚够站在她右边的一个群演露出完整的面容开来。何忍手插在裤兜里,和那个群演对上眼睛。
gān净的眼睛。何忍想,是那个学生。
他终于在剧组一盏亮度足够的灯光下清清楚楚的见到那双眼睛的主人的原貌。他穿着黑色的卫衣,衣服显然有些小了,紧紧的锁在身上,裤子是最简单的蓝色运动裤,裤缝中间绣着龙飞凤舞的“思明高中”的字样。
何忍重新把目光放回那张脸上,看见学生竟然同样的波澜不惊,眼神相撞上也不让开,站在原地,整个人和周边的世界划开条清晰的界限。他整个人是黑白色的,和他的眼睛一样gān净分明。
这场戏拖的够久。演员扯着嗓子,一定要演出导演所谓的“气愤、失望和怨怼”。重复一遍又一遍,看的何忍心生烦躁起来。好在最后终于过了关。演员没等围观粉丝凑上去,一个两个的在经纪人的护送下上了保姆车。工作人员收拾东西也快,一两分钟的时间就gān净利落的走了人。不到一会儿,原先热热闹闹的体育馆里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人。